聲音頓了頓,終是洩出一絲幾不可察的澀意:
“再彈支曲子罷。”
“想聽什麼?”他召出流光琴,琴身淌過一抹幽藍,映得二人衣袍交疊處似星河相匯。
“隨你。”
她閉目向後靠去。
琴絃震顫的剎那,暮色中的教皇殿似被投入一顆石子。
曲子的旋律從林海指尖奔湧而出,比《痴情冢》更湍急的節奏裡,裹著砂礫般的憾恨撞向彩繪穹頂。
音符如大漠孤煙般盤旋上升,每一個顫音都在撕扯宿命的經緯——
分明是同樣的愛而不得,卻無怨懟,唯有困於輪迴枷鎖的枯坐,與焚心蝕骨的執念凝成琥珀。
比比東的指節無意識掐進寶座扶手的金箔。
那琴聲似在空氣中蝕出裂痕。
少年近在咫尺的側影,被月光鍍得如隔世的薄胎瓷。
分明共坐於鎏金寶座之上,他的呼吸卻像隔著五百年的風沙。
她忽然恐懼伸手觸碰,怕指尖觸及的溫熱,會轉瞬化作飛煙。
當最後一個音符如露珠墜入靜潭,林海倏然轉身。
他撐著下頜的姿勢像面鏡子,映出她慣常審視眾生的威儀,卻也照得她無所遁形。
“曲終,人散,情埋於心,亦是圓滿。”
比比東的聲音重新凝起萬載玄冰的寒意,試圖凍結方才琴絃撩撥出的所有漣漪。
少年卻置若罔聞,自寶座上一躍而下!
深紫衣袂翻湧,掃過冰冷玉階,宛如一滴致命的蛛毒,瞬間在沉寂的夜色中暈開妖異的漣漪。
“教皇冕下的寶座——”
他語帶戲謔,指尖彷彿還殘留著鎏金扶手的觸感。
“又大,又舒服!”
話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模糊的紫電掠向殿門,速度之快,竟讓比比東指尖蓄勢待發的死亡蛛網都遲滯了一瞬!
“孽徒!站住!”
驚怒的厲喝撕裂凝固的空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皇。
殿門逆光處,林海背身揮手的剪影被拉長。
那決絕的姿態,竟與琴曲中那個踏碎城樓、步入風沙的背影嚴絲合縫地重疊!
一句輕飄飄的話語,如染血的籤文,被他隨手拋回冰冷的大殿:
“此曲名為——《一生所愛》。”
餘音未絕,卻似活物般在死寂的穹頂下瘋狂滋長,扭曲成勒緊心魄的荊棘藤蔓。
比比東僵坐於那迅速失去溫度的華貴寶座上。
掌心傳來銳痛,低頭,蜿蜒的血痕如一道猩紅的判詞,無聲書寫在蒼白的肌膚之上。
一生所愛……
那四個字終於化作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靈魂最深的裂痕。
劇痛中,琴絃震顫出的宿命讖語轟然炸響,清晰得令人絕望:
這師徒名分,不過是命運賭桌上——
兩枚被強行擲出、倔強滾燙,卻抵死不肯認輸的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