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連地的巨石,在大荒的霜雪之中,竟然仍保持著原本的模樣,並沒有積下一絲冰雪。這巨石傳聞太多,但遲默此時站在它之下,只能感受萬物浩瀚,六界渺茫,她圍著這通天巨石繞行了許久,忽然透過巨石,看到其心竟然如根一樣,有萬千細脈連通大荒地脈。
遲默有些好奇,飛身空中,看到在距離通天石最頂端的地方,這些細脈中心如花葉之根莖,穿透石體,竟然生出一朵五瓣石花。
遲默徒造一段時空,仿造末址命數,將其投於這石花之上,這石花沒有因受此強勁之力而隕落,甚至於,沒有一絲反應,仍然傲立於這冰天雪地之中。
遲默心緒難平,看職責這石花,心道,就是它了!
只是,如何採之,倒是讓她犯了難。
遲默在大荒待了整整四十九日,才終於採得。但是,當遲默採下石花準備離開之時,彷彿此舉終於將通天巨石之靈撼動一般,她無端落入了一段幻境之中。幻境之中發生了何事,遲默沒有告訴過霽歡,但是當時那個表情頹然,彷彿這個幻境中發生的事情,是遲默難以承受之重。
或許也是因為難以承受,或許更是因為心志堅定,離開幻境回到末址之後,遲默便將石花投入淵域之中,最後以石花為本,成了霽歡。
此乃前因。
霽歡的魂靈和身體皆乃淵域所成,本沒有什麼問題。然而,漸漸地隨著霽歡的長大,遲默發現其身內彷彿還有另一個靈魂。
遲默告訴霽歡,通天石上採石花之時,她雖然再三確認石花無靈,但是事有萬一,何況通天巨石,本身就非她之力可以完全看透。若石花本有靈,這個靈魂在淵域的靈氣滋養下漸漸成型,或有一日會奪霽歡身體神元,故而為防這個萬一,遲默讓霽歡需得時時注意自己元神之中的變數,並以自身經驗,教了霽歡如何封印體內的另一靈魂。
入極界之後,霽歡將姐姐的所有交代銘記於心。
直到有一日,她真的在神思之海中發現了另一團氣澤,此澤別於自己,但尚未成型,也於自己並沒有傷害。
可那時,霽歡已經發現姐姐所說的靈氣極盛的極界,卻不斷生出惡靈,她常常自顧不暇,也擔心有一日,這神思之中的另一段靈氣最終成型,其是善還是惡皆是不知,若真為惡,且奪自己身體,那末址之境便會真的於世間消失。
霽歡當機立斷,趁著其還弱小,用姐姐教的法子封印了這靈。可是,此封印根本無法真的將其壓制,反而越來越強大。
終是一日,她在半夢半醒之時,看到空中虛浮出了一個,同她一模一樣的影子,站在自己面前笑著盯著自己的手,那藏著末址命數的痕跡。她被這個充滿渴求的眼神嚇住,清醒過來後,查探自己元神,雖然那靈仍然弱小,但她卻再不敢掉以輕心,若真有偽裝,且這偽裝遠超自己看透的能耐又當如何?
不能再等了。
霽歡自己的元神,同這個尚未成型之靈,在自己的神思之海中開始了一番爭鬥,此靈雖弱,但卻很是狡猾,從不正面相抗,一直逃竄,後來竟然逃至了自己的心中,且在此,開始如花一般落地生根起來。
霽歡沒有一絲猶疑,以自己斬殺惡靈的那柄木劍,將自己的胸腔劃開,取下已經被根系纏裹住的心,引極界星海之光凝成一道閃電,摧毀了它。
這是姐姐沒有教過的事情。
這段記憶並沒有隨著那石花本身之靈被摧毀而消散,反倒是形成了無數夢魘,夢中,自己不斷揮刀向著自己,在瀕死之際醒來,霽歡一邊斬殺不斷生出的極界惡靈,一邊調息末址命數於自己魂靈的擾動,如今還多了一個,對抗時時會出現的的夢魘。
霽歡無法,又想到姐姐曾經因過去記憶而傷損的樣子,終於決定給自己施加了一段帶著封印的忘心咒,將這些事情徹底忘記!
記憶如山呼海嘯,也將意識已經倒下的霽歡吹醒。
她看著眼前的甘暘,冷哼了一聲,抿了抿自己唇角流出的鮮血。
霽歡想到自己胸口的那道痕跡,終於明白它是如何發生。但是,時過境遷,末址復甦,她感念自己當時決斷的堅毅,並未猶豫,才能讓此後的時光專注於一件事。所以,也是因為如此,才會有白貞神君所尋五瓣之花,冥河之畔才會有商焱那番舉動,才會有大荒之上巨石壓身欲殺自己,才會有自己無心,音楠分心而治!
而自己那些許多時候無意識之際無端所見到的花,從不是憑空而現,那本就是曾經自己的一部分。
自己曾經殺死了“自己”!
甘暘織造幻境中的地脈之澤,原來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石花又是因何而成?
已是無解。
獲知這段記憶,霽歡能夠感受到,自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神思魂靈,但仍然冷靜地看著甘暘,道:“看來當初我並沒有將那靈摧毀,而是被你所吸收?”
“不,霽歡,也不能這樣說。”甘暘看著自己的手掌,道,“那靈被摧毀,但靈所帶的能力卻沒有被摧毀。”
“幻境?”霽歡想到姐姐採石花之後所經歷,脫口而出道。
甘暘高深莫測地看著霽歡,點了點頭,道:“是,卻不只是!”
“所以你才能製造幻境,行走幻境?所以當初豎亥幻境之時……你才會突然出現?”霽歡雖問,但是答案如此明顯。
“是啊,我一直跟隨你的心意,跟隨著你,自然也看到了你們在大荒之上,落入了那個幻境。豎亥幻境真是不錯,豎亥遺骨所藏之力形成的幻境不同凡俗,我看你們經過一世,從沒有想起過,甚至懷疑過自己到底是誰,最終也無法掙脫幻境的結局,又只能重新開始。所以我會以為,我可以將你留在那裡!不過,我想錯了……”甘暘看著霽歡醒來,卻仍然你被禁錮在重重樹葉之中,忍不住輕輕撫摸著她的臉,憐惜著道,“總之,你帶給了我新生,也帶給了我希望。我只想從此後,你陪著我,也只能是你陪著我。你想要的人間或者末址之境,我都可以為你再創造一個!”
“既然如此,關於我的部分你早已經全部知曉,當初將我困在此地即可,又何必任我離開?”霽歡這樣說著,卻仍然試圖喚醒著自己正在沉寂的力量,曾經的因又造瞭如今的果,這件事情若是靠音楠徒然思之,必難以得一個答案!
當初姐姐計劃這一切本就隱秘,如果這些音楠不知道,那應對起來,必然被甘暘所造表象牽動著走。也難為他,在種種跡象前,仍然選擇的是相信自己!
甘暘聽出了霽歡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想問的不是這個,你想知道的是,我到底是誰?霽歡,你當然可以問我到底是誰,我也自然應該告訴你。反正,如今你知道也無妨,你無法離開。其實離開也無妨,可是,我還是想此後這些重要的時刻,你陪著我一起。哦,對了,還有一件小事,在人間發現你的九重天上兩位廢物,雖說發現了你的同時,也跟上了我,察覺到不對勁的端倪,但是他們也已經被惡靈吞噬。所以,我既然與你心意相通,自然你也應當與我心意相通!”
“你說什麼?”
“他們不過是末流小仙罷了,霽歡,你如此慈悲為懷,讓我如何能夠安心接下來的事呢?何況,在人間的月娘子,不是也被他們兩個設下過陰謀圈套嗎?我只是替你,解決了一個小小的麻煩而已!”甘暘的笑同他所說的殘忍之事,完全無法聯絡到一起。
霽歡沒有想到,當初無根山上所遇九重天的仙使,竟然因為自己的緣故突遭這樣的橫禍。
她本來還帶著那麼一絲希望,自己離開那處人間之前,所遇到的非此人間命數的事情必然不少,九重天上兩位若是離開的晚些,發現一二,也許能作為一樁線索……然而,這,竟然也被甘暘堵死了。
“你做的還不夠多嗎?”霽歡冷道。
“多嗎?”甘暘狂笑道,“我只是怕還不夠多。不過,霽歡,這並非仇恨或是不甘使然,這只是我還活著,活了這麼多年,唯一一件想做的事情罷了!”
“仇恨……你仇恨什麼?又不甘什麼?你當初藉著我來極界試探你的時機,困我數日,只為採我之氣,用於今日困我,也是你這‘唯一’中的一步?還是說,你獲知的能力,你仍難以用之,我的靈息,便是你運化那種能力的關鑰?”
“你猜到了?我沒想過你會回來,那時你來此,那本是我們第一次相見,我以為我們……可以是另一番,但是……你的表現我實在太過心寒,只能未雨綢繆。那時,我力量稀薄,僅靠甘樳吸食之後分我一些,所以才會困了你那麼久,才能採出足夠今日困住你的氣息。”
甘暘竟然有些羞澀的笑了,又摸了摸霽歡臉,“那時我,比之你,實在太過弱小!”
“那你到底,又是誰呢?”霽歡最後再次問出,卻在他的笑意之中,沉重地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