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臺收割機，冰冷的電子眼，在風紫月身上掃過。
它們的核心處理器，正以億萬次的速度，分析著她手中那枚神庭玉璽所代表的許可權與法則。
“檢測到，‘神庭’級優先許可權。”
“指令衝突，正在重新校對任務目標。”
“資產清算程式，暫停。”
“員工考核程式，暫停。”
機械合成音，依舊不帶任何感情。
但它所宣告的內容，卻讓那些已被宣判死刑的修士們，看到了一絲絕處逢生的曙光。
他們得救了。
暫時。
不嗔和尚緩緩收起不動明王法身，他看著城頭之上那道仿若天神下凡的身影，雙手合十，臉上重新掛上慈悲的笑容。
“多謝聖女殿下，慈悲為懷。”
潮聲也緩緩收劍入鞘，他那雙仿若星海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風紫月，又看了看那兩臺已經重新恢復死寂的收割機，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知道這場戰鬥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的，是另一場他完全無法插手的更高層級的博弈。
風紫月沒有理會下方眾人的反應。
她的視線始終落在那兩臺冰冷的鋼鐵造物之上。
她知道它們才是這裡真正的話事人。
是葉梟意志最直接的延伸。
良久。
那臺手持鐵錘的收割機，電子眼中紅光一閃。
“指令已收到。”
“客人，請。”
它竟側過身，用它那巨大的鐵錘，在身後那道由法則構成的無形壁壘之上，輕輕一敲。
“嗡。”
壁壘之上，無聲無息地開啟了一道僅容一人透過的門戶。
門戶的另一端，是通往那個男人所在的未知之地。
風紫月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
她一步踏出，身影便穿過那道門戶，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在她進入之後，門戶緩緩關閉。
那兩臺收割機，重新恢復雕塑般的靜默。
只是這一次它們的電子眼，卻死死鎖定著大陣之內那些劫後餘生的“待處理資產”。
那眼神就像兩個最盡職的保安，在看管著一群即將被送上流水線的貨物。
……
穿過門戶的瞬間，風紫月感覺自己仿若穿梭了一條由無數資料流與法則碎片共同構成的時空隧道。
當她的雙腳再次踏上實地之時。
她已身處那座曾經的萬妖國皇城，祖龍巢。
只是此刻的這裡早已沒有了半分皇城的威嚴與肅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她感到無比陌生，卻又充滿勃勃生機的景象。
宏偉的宮殿被改造成了巨大的倉庫與育苗溫室。
寬闊的廣場被劃分成了一塊塊整齊的試驗田。
那些曾經高高在上以血脈為榮的龍族，此刻正穿著統一的灰色工服，在一名名狐族賬房先生的監督下，學習著如何辨別靈谷的品級，如何調配不同植物所需的營養液。
他們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絕望與麻木。
反而多了一種專注於工作的平靜，甚至是一絲在完成了一項複雜工作後所獲得的滿足感。
風紫月看到那名曾經不可一世的龍族大長老，正戴著一副由水晶打磨而成的眼鏡，一絲不苟地記錄著一片試驗田裡，一株神話植物每一個時辰的生長資料。
他的神情比他當初在推演龍族鎮族功法時還要專注。
風紫月看著這充滿魔幻現實主義的一幕，大腦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
她原以為葉梟所謂的“農場”，只是一種對龍族的羞辱與奴役。
可她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
這是一種全新的秩序。
一種不再依靠血脈，而是依靠“知識”，“技術”，與“勞動”，來創造價值，並以此來定義自身存在的全新秩序。
在這裡你是不是龍族，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今天完成了多少工作量，為農場創造了多少利潤。
這比單純的奴役要可怕一萬倍。
因為它在從根源上瓦解你舊有的認知，併為你重塑一個全新的世界觀。
就在她為眼前這景象而感到心神巨震之時。
一道冰冷卻又帶著一絲好奇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你，就是那個，讓主人第一次改變了計劃的女人嗎？”
風紫月猛地回頭。
只見一名穿著黑色蛛紋緊身衣，臉上戴著銀色蛛網面具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倒吊在她身後一根宮殿的房梁之上。
那雙充滿了冷漠的紫色眼眸，正一眨不眨地審視著她。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可能會對主人產生威脅的未知物品。
纖兒。
風紫月的心猛地一緊。
即便她身為神庭聖女，在面對這個仿若與陰影融為一體的少女時，依舊感覺到了一股發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帶我去見他。”
風紫月強行壓下心中的悸動，沉聲說道。
纖兒沒有說話。
她只是從房梁之上輕飄飄地落下，然後轉身朝著那座曾經象徵著至高權力的懸空龍椅的方向走去。
風紫月跟在她的身後。
她能感覺到有無數道隱藏在陰影中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視線冰冷，無情，充滿了審視。
她知道那是葉梟佈下的天羅地網。
這座農場遠不止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終於她見到了那個男人。
葉梟正半躺在那張由一整塊上古龍骸雕琢而成的巨大龍椅之上。
他的手中沒有拿著什麼神兵利器，也沒有捧著什麼絕世功法。
他拿著的，是一本由花長老剛剛才呈上來的關於農場第一季度，各項開支與盈利的財務報表。
他看得，很認真。
甚至在風紫月已經走到了他面前的時候，他都沒有抬一下頭。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那賬冊上一個赤紅的數字上，輕輕敲了敲。
“靈谷三號試驗田的營養液配比，還是有問題。”
他的聲音很平靜。
“成本，比我預估的，高了百分之三。”
“告訴龍大長老，如果下一個季度，他還是無法把成本給我控制下來。”
“那就讓他，自己去當肥料，來彌補公司的虧損。”
花長老的身體微微一顫，連忙躬身應是。
風紫月看著這一幕，只覺得自己呼吸都為之停滯了一瞬。
她設想過無數種與葉梟再次見面的場景。
或許是劍拔弩張。
或許是冷眼相對。
可她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充滿荒誕感的場景。
她神庭的聖女，帶著足以改變整個大陸格局的提議前來談判。
而對方卻在為了那百分之三的肥料成本而斤斤計較。
他就好像一個真正的視財如命的農場主。
而她則像一個打擾了他計算收成的外人。
“說吧。”
直到將那本賬冊上所有的問題都批註完畢之後。
葉梟才緩緩地抬起頭，將他那雙深邃得仿若能吞噬一切的眼眸，落在了風紫月的身上。
“神庭，派你來，是打算收購我的農場。”
“還是，想給我，投資？”
他的話直接，乾脆，充滿了商業談判的味道。
沒有半分與一位聖女對話時應有的客套與敬畏。
風紫月那早已準備好的一肚子充滿外交辭令的開場白，瞬間被堵了回去。
她發現這個男人面前任何的鋪墊與試探都是多餘的。
“我們，是來尋求合作的。”
她索性也開門見山。
“合作？”
葉梟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怎麼記得，不久之前，你們還想置我於死地呢？”
風紫月的心微微一沉。
但她的臉上卻依舊保持著平靜。
“此一時，彼一時。”
“之前的你，是神庭秩序之外的變數。”
“而現在的你，已經證明了，你有，成為新的秩序的資格。”
“神庭，對於有潛力的合作者，一向不吝善意。”
她說著，將那枚代表著神庭意志的玉璽緩緩托起。
“丹鳳城，以及周邊所有土地，是我神庭，送給你的第一份見面禮。”
“這代表著，神庭承認了，你在這片土地上建立新秩序的合法性。”
葉梟看著那枚玉璽卻笑了。
“合法性？”
他反問了一句。
“我的合法性，不需要任何人來承認。”
“我的農場，開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合法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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