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壘起身,對江陽伸出手笑道:“別叫我客官了,先暫時從角色裡脫離出來,小夥子,我叫黃壘。”
“黃壘老師您好,我叫江陽。”江陽用繫腰上的布條,擦了擦手,再伸出雙手,微微彎腰,恭敬的和黃壘握了握。
“你哪個院校的?”
“在讀高三,明年應該會參加藝考。”
“不是科班的?只是個高中生?”黃壘雙眉略微抬高一秒,就連音調都跟著高了一分。
其他人看不出江陽這段表演的精妙之處,他這個北電錶演系的研究生導師,還能看不出麼。
演得很收斂,把戲份全部讓給那姑娘,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演員才能做到。
偏偏江陽卻是一個高中生。
“以前跟過組嗎,在哪部戲裡當過主演嗎?”
“我要是當過主演,也不至於來這裡當群演。”
“哈哈哈,這倒是,那你天賦確實挺不錯的。”
黃壘一下子來了興趣,他笑道:“有意向來北電嗎?”
“已經報名北電的藝考了。”
“那正好,我明年會是北電藝考複試的考官,現在正好遇上了,給你出一題,專門針對你的單人表演。”
黃壘看得出來,飾演女乞丐那姑娘,情緒外放得很厲害,爆發力很強。
江陽卻是收著演的,透過微妙的細節控制和內在張力,來營造飾演角色複雜的情感。
這種收著演的功力比爆發戲更難。
比如江陽飾演的麵攤老闆,在發現楊超躍偷東西,表現憤怒的情緒時,皺眉肌和咬肌是同步啟用的。
業餘演員通常只動眉毛。
在給楊超躍遞面時,目光鎖定在楊超躍身上,而新人演員的眼神會飄。
整個過程,江陽的所有微表情都是轉瞬即逝,持續時間不超過半秒,非常符合人本身的情緒反應。
通常新人演員,表演類似於震驚,壓抑的情緒,會持續做出好幾秒誇張的表情,實際上,對於這種情緒帶來的真實生理反應,表情只有一瞬間。
江陽表現得很好。
這種剋制的表演,往往比嚎啕大哭更直擊靈魂。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黃壘很清楚,江陽沒有表現出全部實力。
讓這個小夥子放開來演,能演到什麼程度?
如果是一個畢業成績優異的科班演員,演成這樣,黃壘會毫不吝嗇的誇讚對方的努力。
但是一個沒有任何演戲經歷的高中生,能演到這種程度,黃壘就很想知道,對方的天賦上限到底在哪裡。
“就當是給你提前適應藝考複試氛圍,我來和你搭戲,怎麼樣,有興趣嗎?”黃壘笑道。
“那是我的榮幸,黃老師,提前感受北電藝考複試氛圍。”
江陽答應下來。
這對自己來說,是一個機會。
不論表演的效果怎樣,至少都能在黃壘面前刷個臉,明年在北電藝考,多少是有好處的。
自己沒有背景,沒有資源,人脈只能一點一點的積累。
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能不能先等我幾分鐘,黃老師,我的搭檔還沉浸在角色裡沒走出來,我幫他舒緩舒緩情緒。”
“是嗎?”
黃壘偏頭向楊超躍看去。
麵攤後面紅磚牆邊蹲著的女乞丐,耷拉著肩膀,咬著下唇,眼淚流淌。
一眼就看出,這是沉浸在角色裡,沒有出戏的狀態。
“她演得也挺好的,她叫什麼名字?”黃壘問了句。
江陽說起自己的名字,說得很隨意。
此刻向黃壘介紹起楊超躍,無比認真:“黃老師,她叫楊超躍!”
黃壘笑了笑,招呼自己的跟拍PD過來,讓鏡頭對著江陽拍攝。
剛剛楊超躍的表演,那種拼命又倔強的勁兒,像一根細針,冷不丁扎進記憶裡。
以至於一看楊超躍,滿腦子都是自己還沒長大的女兒多多,對自己撒嬌,開心,以及受委屈需要他哄的畫面。
假設自己的女兒多多,長大後在外頭拼命,倔強的努力,卻連名字都被人記不住,光是這麼一想,胸口就悶得慌。
當爹的,最怕這種假設。
自己年輕時也是吃過苦過來的,如今既能端著咖啡談戲劇,也能蹲著吃盒飯種莊稼。
哪個當父親的,不希望在外打拼的孩子少走點彎路。
自己年輕時淋過雨,現在年紀大了,有家庭,有孩子,很多事身不由己。
可這不妨礙他給正在淋雨的年輕人撐一把傘。
再次看一眼沉浸在角色裡沒有脫離出來的楊超躍,依舊能從這個小姑娘身上看見自己女兒的影子。
這一瞬間,黃壘眼神裡,藏著父親的柔軟,以及前輩的期許。
他對著江陽笑了笑,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來,對著鏡頭說,告訴大家,這位扮演女乞丐的女演員,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