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戰俘們一陣騷動,沒人知道該上去說什麼,也沒人敢出這個頭。
就在眾人竊竊私語的時候,一個瘦弱的身影從戰俘中站了起來。
“我要說。”聶權在戰友們驚愕的眼光中緩緩走上上講臺,對著那鐵喇叭清了清嗓子。
“這個聶瘦子膽子怎麼這麼肥!”總旗官驚歎道,“老子倒要看看他狗嘴裡要吐出什麼東西來。”
聶權原本當然是不知道要說什麼的。呂渙真對沈貓兒提出訴苦大會的點子後,連沈貓兒本人都對這個“訴苦大會”聞所未聞。這次大會的細節、流程等等都是呂渙真設計的,沈貓兒和麾下的鳥銃手們都是按照呂渙真的指令執行的。
為了防止訴苦大會冷場,沈貓兒特地關照了聶權,叫他第一個站上講臺,大膽地說出一切,這樣才能引起底下人的附和。可是聶權並沒有什麼演講的經驗,對於他一個小人物來說,站到一百多人面前發表講話,是個巨大的挑戰。為此,聶權私下準備了很久。
“我......我叫聶權,是步軍丁旗下的一個......軍戶。”
聶權顯然還是很緊張,沈貓兒在心中捏了一把汗,這次訴苦大會能不能辦得好,第一個人至關重要,如果聶權不能夠把俘虜們的情緒煽動起來,這大會難免會成為俘虜口中的笑柄,那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這次的訴苦大會,呂渙真也親臨現場觀看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這來自二十世紀解放軍用過的招數,在十七世紀的明朝能不能奏效。
“我......我......”聶權漲紅了臉,最終像是下定決心一樣的吐出幾個字,“我已經八個月沒......沒領過軍餉了。”
俘虜中有了些騷動,普通軍士們都有與聶權同樣的經歷。
“為什麼......朝廷發的餉......我們拿不到。對,就是朝廷發的餉,怎麼......怎麼到了守備大人的和總旗的手裡,就......就沒有了!我們拿不到餉,為什麼還要站崗放哨,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聽上面的話。”
聶權說的話在呂渙真聽來簡直語無倫次,但是看得出來,說起這些切身的苦楚,聶權便進入了狀態,越說越激動了。
“我原本......原本就是想好好種地的,鎮江堡的地是朝廷分給軍戶的,怎麼就到了守備和總旗官的手裡!”聶權的聲音高了起來,“要我佃你們的田種地,收那麼多的租子,還要我打仗,我怎麼活!我家裡還有媳婦兒跟孩子,我怎麼活!”
“對!說的就是你!總旗官吳大!”聶權開始指名道姓起來,“去年地裡遭了凍災,我去求你寬限些租子,你卻說什麼老天爺要跟我搶飯碗,你管不著。我操了你的媽!租子交不上,你又慫恿我去借高利貸,現在好了,老子一屁股的債,人還被你連累道這俘虜營裡!”
那總旗官氣得要上去揍聶權,卻被鳥銃手們的鳥銃指著,不敢妄動。
“你!你!老子因為你變成了漢奸!”聶權繼續罵道,“我原是不想跟著韃子乾的,你們當官的投降韃子也就算了,還帶我也跟你們一塊。好不容易官軍打回來了,耿總器棄暗投明,是你硬要攔著我們!害的我們跟你一道當漢奸!子子孫孫不長**兒!”
總旗官麾下的軍士們被聶權這一番話煽動了,他們紛紛口中小聲咒罵著,不滿地看向總旗官。
“吳大!你扣我們的軍餉!把我們當苦役使喚!害的我們當漢奸!我......我要是就這麼被殺頭了,我媳婦兒咋辦,我的憐兒咋辦......”聶權說道這裡泣不成聲。有的俘虜感同身受,也落下了幾滴眼淚來。
“媽的,我也要說!”總旗官手下的另一名軍士站了起來,走到講臺上。
“吳大,我草你媽!”那軍士一開口就是髒字,“老子當兵是殺韃子的,不是受你氣的!你說,你憑什麼天天打弟兄們!給你做苦力你也打,在守備大人那裡出頭了你也打,還他媽不給飯吃,老子也是募兵,憑什麼受你的窩囊氣!”
沈貓兒見火候差不多了,立刻站出來說道:“總旗官吳大有通韃行徑,且剋扣軍士軍餉,無故打罵軍士,即刻拿下!關進大牢候斬!”
鳥銃手們進場,將那總旗官拿下。見平日裡作威作福的軍官們在控訴之下真的會被拿下,一時間,俘虜們爭先恐後地跑到了講臺上,控訴自己的血淚經歷和上司的齷齪行徑,甚至還有當場動起手來的。鳥銃手們既要緝拿逮捕,又要維持秩序,忙得不可開交,好在有水兵們的幫助,才算把訴苦大會有秩序開了下去。
“起效果了。”呂渙真看到訴苦大會如火如荼地開展著,很是滿意。
“我們現在扮演的,就是青天大老爺的角色。當著軍士們的面,控訴軍官們的罪行,再將其拿下,所有人心服口服,還要對咱們感恩戴德,這便是殺人誅心。”
“這個訴苦大會,實在是高明之舉。”沈貓兒也不禁感嘆道。當聽見一名軍士說起自己因為上司剋扣軍餉,沒錢給母親抓藥而導致母親病死的話語時,她眼圈一紅,眼淚幾乎要流出來。
這一場訴苦大會最終在逮捕了十五名總旗和伍長後結束。這些被逮捕的人大致在沈貓兒的估計範圍之內。當沈貓兒宣佈大會結束,所有被捕的軍官都將被擇日斬首時,剩餘的俘虜們竟然都跪倒在地上,向沈貓兒磕頭。
“人心所向的力量,我算是領教到了。”看見如此場景,沈貓兒的心情久違的有些激動。她不禁想著,若是幼時那青樓的老鴇能被抓過來,給自己開個訴苦大會控訴老鴇的罪行,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