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狠了,虎毒尚不食子,他的話令人心懼。”晉王李善說。
可是皇帝卻搖了搖頭,說道:
“沒有這麼簡單,重點不是他狠……就如我前頭所說,你的性子太過良善,於做皇帝上有弊端。當一個合格的皇帝,如果只有善良,是個好人,是遠遠不夠的。
這一點兒,朝堂上的這些重臣們,沒有一個是不明白的。但為什麼他們寧可選你呢?”
晉王垂下了眼眸,思索著沒有吭聲。
就聽皇帝娓娓解釋道:
“他狠得理由不夠充分。他為了一己私利,想要當太子,便要殺自己無辜的兒子,狠得太沒道義,沒有人會希望在一個暴虐無道的人手下做臣子,太危險了。
我舉個例子,我們宰殺牛羊,為了飽腹為了祭祀,不管殺多少,都沒有人會覺得殘忍。
可如果為了取樂,就為了看它們流血哀嚎,即便只是殺一隻,也會讓人覺得此人嗜血殘暴。
這就是做皇帝需要把握的分寸,很多時候,殘忍的手段是必須的,但是必須要建立在道義之上。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用兵要站在道義上,殺親奪位,也要站在道義上。”
皇帝的眸光似一汪幽深不見底的汪灘,潭底藏著冷血的巨蟒,說:
“就如同當年,我殺了兄長李建成,奪了他的太子之位,可如今沒有一人敢說我不該做,為什麼?
其實在當初,我心裡早就清楚,我與他根本就沒有共存的可能,遲早要分個勝負。可是我從沒有說過要害他的話,也沒有做過刺殺他的打算。
相反,我一忍再忍,極盡恭順,甚至勸解跟著我的人也跟著忍,當時你舅舅都被李建成的人當面欺辱,事情鬧得極大,我都沒有半句怨言。
一直等到李建成先動了殺心,實在退無可退,忍無可忍的時候,由眾人之口再三勸說,才有了玄武門之變。”
皇帝用手指了指地下,加重語氣說道:
“殺兄的事情我做了,奪位的事情我也做了,可是沒有人覺得我殘忍,也沒有人覺得我薄情寡義,這就是區別。”
“還有,”皇帝看著晉王,接著說道:
“君臣之間,七分真三分假,大事上,要放低姿態,虛心聽取諫言,多詢問群臣的意見,你可知是為什麼?”
晉王用平和的語氣回道:
“因為只有多聽多問,多方吸取意見,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這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探聽群臣們的真實想法。這對於皇帝來說,很重要。
要不然他們可以在你面前恭順,背後卻生二心,甚至謀反。你又沒有天眼,不可能實時監視,事事清楚。所以更需要讓他們不設防,對你說實話。
一個獨斷專權,不聽人勸的皇帝,是聽不到實話的。
所以,即便是你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也要試探地去問他們,讓他們替你拿主意。
今日立太子的事情,便是如此。
在這個過程中,你才能看清楚他們是何心思,跟你是不是一條心。
而且,你還能更好的識人選才,跟著你的人,也會覺得自己時刻被需要被重視,情感上與你綁在一起,越發地增進忠心。懂麼?”
晉王看著自己的父皇,已經傻了,只剩下一雙震動的眼珠子,再也沒有其他動靜。
以前父皇雖然經常教他,但是都是具體的事務、基本的道理,像是現在這樣的——帝王心術,還是第一次。
他此時才明白,原來皇帝平時那些看起來隨意的行為,其實暗地裡都有深意。
過了許久,他才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口水,艱澀地問:
“父皇……父皇每次行事之前,都要想這麼多,不覺得累麼?”
皇帝輕輕地笑了一下,輕鬆地說道:
“怎麼會呢?這些都是日積月累的人生經驗,一開始的時候,意識到怎麼做有好處,想改,確實是刻意的多一些,但是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他說著,目光飄遠了些,似乎又想起了一些往事,說:
“其實我本性也不是多麼寬容的人,自信到甚至有些剛愎自用,脾氣也暴躁,不願意聽人說教。
多虧了你母后時常在一旁提點,我才知道了自己的毛病。後來,我就有意的將一些喜歡諫言的,敢挑戰我權威的人放在身邊。
在大事上,我自己心裡頭也有根繃緊的弦兒,經常自行矯正,就成了習慣。但小事上覺得不礙事,就多隨了本性行事,隨意很多。
所以,魏徵就曾說過,我大事上寬容,小事上多刻薄計較,就是這個原因。
……沒有誰是完美的,你的問題不大,只要時刻記得自己的性格弱點,以後大事決策上,多思量是不是太過寬容了,有意識地下手重一些,就錯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