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和犀子妹妹陪著父皇吃飯,父皇看著他們突然嘆了一口氣,默然不語。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知道,父皇是又想起母后了。
“哎,我想起你們那個舅舅就生氣!”父皇突然說。
能令他生氣的舅舅,自然不可能是長孫無忌,而是母后的異母兄長長孫志。
他拿著帕子擦了擦嘴,將筷子放在了箸架上,恭敬地問:
“父皇為何突然想起了他?”
“今日劉弘基進宮,跟我講武士彠的那兩個兒子,在家欺負繼母妹妹們。我就想起你母后來了,當初要不是高家有眼光有道義,你們母后就得跟著哥哥在大街上流浪,兩個孩子,住哪兒,吃什麼?……那時候世道那麼亂,還能不能有命在都難說。”
皇帝李世民說著,直接將擦嘴的帕子摔在了案几上,“啪”地一聲響,說:
“那長孫志是想害了你母后的命!可恨你母后心慈大度,跪地攔著,非不讓我處置他!”
旁邊的晉陽公主嚇得一個哆嗦,嘴裡咬的青菜都掉了下來。
李善不動聲色地伸手,將她下巴上沾著的菜葉子給拈掉了,又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慰。
同時,他眼睛卻看著自己的父皇,平靜又若無其事地問:
“這不是過去了很久的事情了麼……”
這一切動作行雲流水,儘量不讓人察覺,他連身子都沒動。
皇帝見他一本正經地替自己的妹妹遮掩尷尬,就想笑,勾了勾嘴角,暴怒的脾氣也下去了,說:
“……就是想起了,不舒服。所以我答應了劉弘基,召武家元姑娘進宮,算是救她們一回。”
晉王李善聽聞,垂眸想了一瞬,好奇地問:
“父皇,為什麼不立個律法,懲治那些人?”
“有啊,怎麼沒有?”皇帝說,“當初你舅舅就參與了,我們能想不到這一處嗎?可是你要知道,律法是底線,管不了道德。
律法能規定,若遺棄親眷,要受杖責,徒刑,但是管不了他們在家如何相處。難道你要派官差一直看著他們生活,不能吧?”
晉王搖了搖頭。
皇帝又嘆了口氣,說:
“律法管不了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大唐律規定,夫妻同體,夫不得毆妻,傷殘都有相應的懲罰,但是很少有人告官,為什麼呢?”
皇帝用期待的眼神望著晉王李善,李善垂眸思索了一瞬,說:
“兒臣不知。”
“因為女子要依靠夫家生活,如果告官,夫家定然記恨,大了休妻,小了受虐待更甚,與她大約沒有好處。”
“那既然沒有好處,為何還要立此法呢?”
“這是態度,是朝廷的態度,只要有人告,就有朝廷律法撐腰。雖然細節不可控,但可以帶動風向。好的風向,其影響比懲治一兩例罪案,要大多了。”
……
“晉王殿下,晉王殿下?”武柔見他一直沒有反應,不得不出聲提醒。
李善從回憶中迴轉了過來,看著武柔的臉,說: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我……”武柔心說,我總不能跟你一個孩子直說,要鑽空子討你阿耶的歡心吧,“……我覺得心中不安,不知自己何德何能。”
李善收回了目光,似乎有些不耐,聲音有些涼,說:
“這與我父皇而言,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不必掛心。”
……
……
武柔沒有得到有用的答案。
只得出一個結論:晉王那個小孩兒,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好說話。
估計上次說那麼多,只是他覺得,關於徐充容的事情,透露出來也無所謂。
她覺得有些喪氣,又有些懷疑徐充容的判斷了。
“你總是這麼看著我做什麼?”徐充容問,躺在搖椅上的她半垂著眸子,手中拿著團扇,身後還有兩個打扇的宮女。
這些日子她們經常一起在外頭乘涼。
徐惠估計是看中她的嗓子了,就喜歡挑個風景好的地方,挑個詩歌駢賦,讓她讀給她聽。
中間歇息喝茶的時候,武柔端著茶碗,看著徐充容的樣子,清麗的眸子都快盯出花兒來了。
“充容娘娘……我有一個問題實在是好奇。”
“問。”她依舊沒有睜眼。
“嗯……”武柔儘量想著不冒犯天家的措辭,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沒有被陛下招進宮來,會怎麼樣呢?我聽說你們家,兄弟姐妹和睦,阿耶也很寵愛你。”
徐惠聽懂了,她是在問:你有沒有後悔進宮來。
武柔進宮已經有小半年了,半年間,陛下經常在白天召見她,晚上侍寢的事情,卻幾乎沒有。
武柔肯定也能看得出來,陛下對她的寵愛,更多的是厚待,而不是男女之情。
所以才有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