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北岸,崩了,
不是陣型,而是人心,
恐懼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比最鋒利的刀子更能瓦解一支軍隊,
頡利可汗那肥碩的身軀從馬背上直挺挺栽落,重重砸進塵土裡時,那聲悶響,
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旗,
二十萬鐵騎,瞬間變成二十萬無頭蒼蠅,在山崩地裂的餘威裡,在同伴撕心裂肺的哭嚎中,徹底亂了套,
頡利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沙土,
他手腳並用,在地上狼狽地撲騰著,翻過身,死命地仰頭望向河對岸,
那個男人,依舊端坐於馬上,
平靜地俯瞰著他,
不,那不是看,
“啊——!”
頡利喉嚨裡擠出一聲野獸般的尖叫,
他瘋了,
在無數突厥士兵驚駭欲絕的注視下,他連滾帶爬,瘋了一般朝著渭水河岸的方向挪動,
肥胖的身體在砂石地上蠕動,華貴的皮袍被扯爛,手掌磨得血肉模糊,
鮮血混著泥土,讓他看起來比草原上最卑賤的奴隸還要骯髒,
他就這麼爬,一直爬到河邊,任由冰冷的河水浸透膝蓋,
然後,對著南岸那道玄甲身影,一下,又一下,瘋狂地磕頭,
砰!砰!砰!
額頭與河灘上堅硬的鵝卵石劇烈碰撞,很快便見了血,可他渾然不覺,
“天神饒命!”
“天可汗饒命啊!”
他涕淚橫流,聲音嘶啞,那帶著哭腔的求饒,在死寂的戰場上,刺耳得令人心慌,
“小王錯了!小王有眼無珠,衝撞了天神!”
“小王願降!願降啊!”
“求天可汗開恩,饒小王一條狗命!小王願為您牧馬,為您看守草原,永生永世,再不敢南下一步!”
草原的雄主,此刻將自己的尊嚴碾碎,和著血水泥沙,吞進了肚子裡,
他身後,那些原本還在潰散奔逃的突厥士兵,全都停下了腳步,
他們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王,
那個曾經帶領他們燒殺搶掠,視南人如豬狗,不可一世的王,此刻正跪在河裡,哭得像個捱了打的孩子,
信仰,在這一刻,碎得比遠處那座山還徹底,
勇氣,也隨之煙消雲去,
南岸,
三千玄甲軍,依舊是三千座鋼鐵雕塑,紋絲不動,
尉遲恭握著竹節鋼鞭的手背上,青筋墳起,他看著對岸那個醜態百出的頡利,胸中是無盡的痛快,眼中是徹骨的不屑,
他想放聲大笑,卻又死死忍住,
因為,他身前的那尊神,一言未發,
李世民只是冷冷地看著,
看著那個曾經在渭水之畔,用二十萬大軍逼得他簽下屈辱盟約的男人,此刻跪在地上,把頭磕得砰砰作響,
他沒有說話,
這份沉默,比任何雷霆之怒,都讓頡利肝膽俱裂,
他不敢停下磕頭的動作,生怕自己慢了一絲,對岸那尊行走在人間的神明,
就會降下真正的神罰,將他和他的二十萬大軍,連同整個草原,從這世上徹底抹去,
“天可汗!您說句話!求您說句話啊!”
“只要您饒了我們,您要什麼,小王都給!金銀財寶,牛羊美女,您要什麼都行!”
頡利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絕望的哭嚎,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每一息,對於渭水北岸的所有突厥人而言,都是一場酷刑,
終於,
就在頡利磕得頭破血流,眼前發黑,幾乎要昏死過去的時候,
李世民,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刀子,輕易地劃破風聲,清晰地扎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降,可以,”
短短三個字,
頡利渾身劇震,整個人癱軟在冰冷的河水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劫後餘生的狂喜讓他幾乎落淚,
可李世民的下一句話,又將他打入了無間地獄,
“牛,百萬,”
頡利猛地抬起頭,滿臉的血汙也掩蓋不住那份錯愕,
“羊,百萬,”
“馬,百萬,”
李世民每說一句,頡利的臉色就慘白一分,
這不是談判,
更不是商量,
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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