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麼?”
毫無準備就被攔截了下來,黑衣人劇烈掙扎著卻紋絲未動,發覺根本脫不開一點束縛。
小賊感到了對方身上透露出的躁鬱之意,惶然啞著嗓子喊道,“不……不要殺我!”
莫甘無語,他知道自己這動作確實不像好人,只是沒想到能夠被上升到這種地步。從對方顫抖的語音中隱約聽出青澀,他更是皺眉。
這只是個孩子?
雖然還把人控制在原地,他多少鬆了幾分力道,“我知道你還沒動手。”
“……?”
想了沒做也要挨削,對方心知肚明還理直氣壯。黑衣小賊梗著脖子,一張原本還有些蒼白的臉逐漸憋得通紅。與此同時,一道紅光若有若無的在小賊的眼中熄滅,再往後,對方掙扎的力氣明顯萎靡了下來。
莫甘注意到了這一點。
出手時過於張揚當然不是他一貫的作風。更何況,這件事似乎別有玄機?
壓下失控的個人情緒,莫甘上下打量著小賊,判斷他的主觀意識到底有多少。剛才的紅光太過可疑,很像一種魔力藥水副作用失效時固有的反應。
在到處都是眼線的地方,越主動遮掩越容易露餡。就這白日裡把自己打扮成了“可疑人士”的傢伙,真偷了東西不亞於豬玀在屠宰場遛彎,越獄的囚犯翻牆蹦進了警察局裡。
沒能隱入人群又漏了無數破綻,一會就能被捉拿歸案——這是通常嗑了敏捷藥水就以為自己就能橫行的新手小賊才會犯的錯誤,也佐證眼前人並非慣犯,簡直顧頭不顧腚。
如果真是閒暇時候遇見這種事,他或許會追究這件事是否有什麼可以利用之處。
但起碼現在他自己也幹了壞事,沒那個多管閒事的充裕時間。雖然有類似部門,但這個世界裡並沒有派出所那麼方便的東西。
莫甘想了個怪異的藉口,“我不許任何人偷我的寶物,你也不想第二次見到我或者其他和我一樣‘多管閒事的人’。記住了。”
隨後他便放了手。容許小賊連滾帶爬,往人群邊緣逃離——也算是一種彌補,自己出手招搖或許引人注意,剛好能用別人掩蓋一二。
“多管閒事”在這種地方通常不存在,莫甘也只是順手找麻煩。他不知第幾次決心改掉這種彷彿刻入骨髓的應激反應,但他也知道,這種條件反射來源複雜。
自己已經和它爭鬥了良久,深知這並非自己從很久以前便引以為傲的“理智”能輕易解決的問題。
這源於很久很久以前,他未出生的時候。或者說,另一個他還活著的時候的一件事。
井邊危機仍未結束。
嘈雜的聲音愈演愈烈,莫甘轉頭看去,眼神忽然一凝。
有能力幫手的人擠在視覺盲區,聽不見呼救甚至還在往裡推搡,加劇了近處擁擠的困境。遠遠見到井中人越掙扎越往下掉,人還在岸上,動作卻像是已經進了水裡……
莫甘頓覺頭疼。他只是想造成混亂不想鬧出人命,奈何激動的人群和作死的路人一樣不可控。最終也認命地輕嘆一聲,正準備上前。
就在這時,他感到似有若無的氣息凝集在自己身上,忽然警惕回首。
是什麼人?
但異樣的感知很快消失,即使刻意尋覓也一無所獲。
莫甘眸光一沉。
對現在的他而言,這不是好兆頭。
再一回頭觀察,遭難的兩人卻立刻暫停了掙扎。他們像木偶一樣僵硬地攀上井口,彷彿被釣魚線引動四肢,硬生生被虛空牽了上來。
這讓莫甘愣了一下。自己確實沒有出手,事情解決在意料之外,證實著有旁人干預。但無論如何,他遵從開始的目的,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確認沒有其他意外出現,他側身快步直接走遠,就此混跡在人群當中,離開自己創造的是非之地。
這時,嘈雜議論裡開始夾雜起了一種奇怪的咒罵,和先前不同。
事情有異,但不能作為“犯罪者”回到現場。莫甘選擇拒絕招致負面影響,卻不能提供機會讓自己得益的好奇心。
在集市裡多繞了半圈,離開前,莫甘隱約聽到途徑行人閒談著後續發展:
井裡堆疊的數十枚金幣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好像受了奇異的咒語。
也有人說,事發以後,一個身穿白色斗篷的人飛速離開了現場。
那人對質疑和阻攔保持緘默,不僅用兜帽遮掩著面目,還行色匆匆、形跡可疑、誰都不理,一看就裡有鬼——簡直是把“我有嫌疑”寫在了身上,也許正是私吞大量天降金幣的罪魁禍首。
聽到“突然消失”四個字,莫甘甚至驚訝了片刻。
照他的規劃,作為誘餌的金幣虛像裡魔法尚未耗盡。
但莫甘只能暫且歸結為自己有可能計算失誤,或許有其他覬覦者的魔法進行干涉,等等等等。
無論哪種,他不追求真相,倒欣慰有人轉移視線,容許自己完全免遭懷疑。
臨時現形、事後自動消失的複製術,還有一來一回、能夠移動死物的換位術。
釣魚般的伎倆佐以入門咒語,就足以變出一個簡單的把戲,讓旁觀者被逐步遞進的便宜引走好奇。
幾年來,這不是莫甘第一次藉助刻意營造的混亂替自己的調查和砍價“渾水摸魚”,但這次的情形複雜一些。甚至不只在出人意料,不好糊弄的攤主。
還有許多他未曾料到的變數。
比起科爾王國其他集市,潘多拉集市有質的不同,莫甘意識到這點,便在對策上打了問號。經過實地驗證,起碼攤主見的世面要多。
沒有完全如願,莫甘卻不懊喪。
試探潘多拉集市是他已經達成的用意,沒能多省一枚龍鱗,至多算是個小小的缺憾。
他真正的目的才剛構建成型,遠沒有到揭幕的時機。
莫甘從不吝嗇於用常人覺得繁瑣的伎倆,解決簡單的問題。尤其人多的地方,旁人眼裡的大張旗鼓同時能模糊目標,不易讓人確定他真正的目的。
幾年來,他了解到了集市的普遍物價,做過一些大單生意,也省下自己不願花出去的金錢,獲得那些光是存在就令自己欣喜的黃金。
莫甘對金幣能買到的物件其實並不關心。他在意的只是這枚金幣,以及它能幫他獲取多少金幣。
當然,介於他對到手的金幣離開自己相當牴觸,如果條件允許,最好也不要損失開始那枚。
作為人類,莫甘慾望寡淡,內涵幾乎全部傾向了同一方向。
如果能在一座完全由黃金建造的宮殿裡終其一生,莫甘會非常樂意,只是有個前提:這座耀眼的宮殿沒有字首、後患和附加條件,真切地、安全、絕對地屬於自己。
來到這個世界二十一年,莫甘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
前生的他是一名孤兒,身為軍人的父母在同一場戰役中因爆炸喪生,留下老家中被鄰居暫時寄養、還沒來得及學會言語的他。
作為嬰兒,無論面臨怎樣叵測的未來都只會如剛剛降生一般啼哭,也算恰合時宜。
家中老人無力撫養,被送入福利院後,莫甘在旁人的照料和教導中長大。他茫然聽著前來拜訪的父母生前朋友們講述著自己從未見過的親人生前的堅守與夢想,不知該作何反應。
或許是由於某種天生就有的潛質,比起通常的憎恨戰爭或繼承父母親衣缽,莫甘更早、更敏銳地學會了做出一些更加實際的選擇。
成年後的他很快拿到了遺產和撫卹金,在同齡人糾結青春苦惱時,他帶著永不能滿足的安全感白手起家,歷經十幾年數不盡的艱辛,在年輕時便獲得了旁人難以企及的財富。
犧牲了生命中幾乎所有閒暇時光他才能得償所願。縱然這樣,他仍死於一場忽然的爆炸襲擊,地點正在他混跡半生的繁華城市中心——本該最沒有危險可言的地方。
他以為他能夠遠離厄運。
突然的災難不僅伴隨著一具肉體的消逝,也給了莫甘精神上的打擊,讓他意識到人太脆弱,無論憑藉努力獲得多少總如夢幻泡影。
想擺脫陰影,他需要的不僅是盡力賺取取之不盡的財富,還有保護所有物的力量。
或許正是為了幫助他實現這一點,死去的莫甘來到了這個世界,得到了無論是旁人還是他自己看來都可以說是近乎完美的身世,並保留了他足足一生的經驗與記憶。
莫甘·格蘭德是勇者與惡龍之子。
與前世相比,除了父母健在他多少也有些欣慰於自己的血統,主要是他從來都被詬病的過度熱衷終於有了正當藉口——身為半龍,他自然有理由覬覦所有遇見的財寶,尤其黃金。
血統決定的事情,又怎麼能叫貪婪?
他的母親颶風魔龍瑟希莉婭曾是科爾王國傳說中的惡龍,一頭名諱便能止幼兒夜啼的怪獸。但這已是幾十年前的事,如今她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皇家騎士——瑟西莉婭同時也是現任科爾王國女王陛下的摯友,從當今女王尚是公主時便暗度陳倉的與她相識。
很久很久以前,一場誤會讓前任國王以為一條惡龍擄走了女兒克里斯汀,派遣因為冒險經歷被賜勇者勳章的騎士林德羅前往救援。
林間相遇,一人一龍展開生死決鬥,好在原本只是離家出走的克里斯汀及時制止才避免了兩敗俱傷的結局。誤會解除以後,瞭解到科爾王國和皇室成員所面臨的危機,魔龍終於被公主第無數次真摯的遊說招攬成為一名皇家騎士,在即將到來的戰爭期間為科爾王國效命。
因為種族原因理當擅長毀滅的瑟希莉婭卻由於初衷是守衛好友執意加入了皇家近衛隊。瑟西莉婭有著異於常人、極難收斂的壞脾氣,因此瞞下龍族身份卻仍時常舊招惹麻煩,也在這時與時任近衛隊隊長,是宮廷內外少有清楚她身份的人的林德羅再次相逢。
因科爾王國與克羅利王國的大戰在即,本該是冤家對頭的惡龍與勇者彼此嫌惡,卻被迫合作解決矛盾。但他們最終還是無暇舊怨、顧全大局,約定合作,透過互相切磋提升戰力。
正因如此,經歷戰爭時期種種事件,瞭解到彼此的過往與追求,一人一龍在相伴中日久生情,最終攜手於戰爭結束後歸隱山林。
於是二十一年前,不介意多出一對活生生父母的莫甘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