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百草鎮,萬藥堂。
賬簿翻頁的輕響在安靜的內堂格外清晰。
洪玄指尖停在一行數字上,那上面的凝血草收購價,比宗門備案高出整整三成。
這還只是他翻開的第一頁。
身著錦緞的胖管事,臉上堆著笑,眼珠卻在悄悄轉動,一個沉甸甸的錦囊被他不著痕跡地推到洪玄手邊。
“仙長明鑑,這藥材生意繁雜瑣碎,偶爾有些疏漏,也是難免。”胖管事壓低聲音,帶著幾分暗示的意味,“況且,我們萬藥堂背後的靠山,可不是尋常人能惹得起的。”
洪玄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叩擊,目光依舊膠著在賬簿的數字上。
那個錦囊,像一塊燒紅的烙鐵,靜靜躺在那裡。
胖管事額角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了。
“您瞧,這賬目嘛,其實也就是走個過場。仙長大筆一揮,印章一蓋,咱們都省心,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他眼神閃爍,又補充道,“我們家少爺說,青雲宗同道之間一向同氣連枝,互相照拂,您說是吧?”
洪玄終於抬起眼,眸子平靜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潭。
“賬目,關乎宗門信譽,馬虎不得。”
他指著賬簿上那一行數字。
“這批凝血草的收購價,高出備案三成,不知是何緣故?”
胖管事臉上的肥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仙長有所不知,前些時日雨水過甚,凝血草大幅減產,品相上佳的更是難尋,這價格嘛,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
這番解釋,聽上去有些牽強了。
但洪玄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斷。
他合上賬簿,聲音聽不出喜怒。
“這些賬目,我需要些時日,仔細核對。另外,宗門此次派我前來,除了核賬,亦有評估百草鎮藥材市場之責,我想到鎮上各處走走看看。”
胖管事聞言,心中彷彿一塊大石落了地,至少不是當場發難。
“應當的,應當的。仙長請自便,若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下來。”
洪玄走出萬藥堂,午後的陽光傾灑在他身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
萬藥堂的強勢與其中暗藏的貓膩,已然在他心中勾勒出大致輪廓。
接下來數日,洪玄換上了一身尋常的青色布衣,如同一名普通的採買學徒,在百草鎮的大街小巷中穿梭。
那些規模稍小的藥行,大多門庭冷落。
而藥農們,則一個個愁眉苦臉,守著一堆堆被萬藥堂拒之門外,斥為“次品”的藥材。
惡意壓價,壟斷渠道。
萬藥堂幾乎扼住了百草鎮所有藥材的命脈。
洪玄在街頭巷尾打探時,聽到不少藥農和凡人的怨言。
“唉,我家那批血參,本來品相極佳,萬藥堂的夥計卻說是次品,只給了原價的三成。”
一個面黃肌瘦的中年藥農對著同伴苦訴,“不賣給他們,又沒別的去處,總不能爛在家裡。”
“還有我家老三,昨天去萬藥堂交貨,被那些夥計呼來喝去的,連口水都不給喝。”另一個藥農憤憤不平,“那些狗腿子一個個鼻孔朝天,把咱們當牲口看待。”
“噓,小聲點!”有人連忙制止,“萬藥堂的耳目遍佈全鎮,被聽到了,下次連這點錢都拿不到了。”
洪玄暗暗觀察,發現萬藥堂的夥計們確實極為刻薄。對待前來交貨的藥農,不是惡語相向,就是故意刁難。
稍有不滿,便威脅斷絕收購,甚至出手毆打,讓那些依賴萬藥堂維生的藥農們敢怒不敢言。
一條偏僻的巷弄深處,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藥農,正對著幾株乾癟發黃的龍舌蘭唉聲嘆氣。
“老丈,這龍舌蘭,可是要出手?”
老藥農抬起頭,渾濁的眼中帶著一絲戒備。
“小哥要買?這些可都是萬藥堂挑剩下的次品,藥性流失了不少,不值錢的。”老藥農苦笑道,“那些狗東西說我這批貨色澤不佳,直接給踢了出來,連一個銅板都不給。”
“無妨,我自有偏方,正好用得上這些。”洪玄指了指那堆賣相不佳的藥材,“這些,我全要了。”
老藥農本就急於將這些廢品脫手換幾個銅板,當即報了一個極低的價格。
洪玄爽快地付了錢,將那袋“廢棄藥材”收入一個不起眼的布袋中。
回到客棧,他仔細關好門窗,這才取出萬化鼎。
一株乾癟的龍舌蘭被投入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