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德從岐王府出來後便帶著徐太醫立刻回了皇宮。
長德殿
“如何?”
“稟陛下,岐王殿下確實受了風寒,且症狀不輕,怕是要調養些時日才能痊癒。”
天啟帝聞言,沒再說什麼,等徐太醫離開,他側頭看向朱承德道
“朕昨日對他是不是太過苛責了?”
朱承德斂首,恭聲
“陛下這樣做自有您的道理,您也是為他著想,雖稍微嚴厲了些,殿下是敏慧之人,日後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天啟帝回神,沒再說話。
……
“孃親,孃親……”
榻上人輕聲呢喃著,聞昭手捧賬冊,聽到聲音抬頭望向魏鏡。
“孃親,難受,孃親,我好難受……”
魏鏡雙眉緊蹙,痛苦囈語道。
聞昭連忙擱下冊子傾身上前,看著魏鏡喚
“夫君,”
身下人沒有回應,只斷續喚著孃親。
聞昭沉默地望著他,抬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輕輕拍著,口中柔柔道
“我在這兒呢,噩夢快走開,阿鏡不怕。”
身下聲音淺了下去,聞昭為他掖緊被角,看他依舊緊皺著眉,不覺抬手,撫揉上去,一時思緒萬千。
“夫君啊,我知道你有許多事不肯同我說,可我希望你能開心。”
魏鏡是那樣從不肯輕易向人訴苦的人,他也向來報喜不報憂,就連當初發生譚齊那種事她都是從別人口中瞭解到的,他從未對她主動提過。他總是默默一個人承受著,可這並非她想看到的。她不是脆弱之人,她愛他,她想同他分擔的不只是喜和樂,她有時甚至更願意他告訴自己他的憂愁和苦痛。
聞昭出神地凝望他,他那堅毅成熟的樣貌似漸漸與記憶中的某個人重疊。
她望著不覺出聲
“夫君,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和你講過,我總覺得你長得像我幼時認識的某人,那個人啊,讓我傷心失望了兩次。讓我從此額外介意自己的相貌。”
“我有時候覺得很不公平,因為我待他那樣好,而他卻沒有給予相應的回報。我那時想,如果有機會再碰見他,我一定要問問他,為什麼?”
她記得她那時找了他許久。她把他從人牙子手裡救了出來,她帶著他回去找她爹,他卻不見了蹤影,直到幾天後她和連牧出去玩,碰到一群小孩圍著一個乞丐欺負,那個乞丐衣物髒汙破敗的不成樣子,蓬頭垢面,戴著個不知哪裡撿到的破爛面具遮住了半邊臉,大喇喇躺在滿是塵土的地上,雙目空洞地望著天,任由那群小屁孩拿棍棒打他、捅他、笑話他。她當時看了覺得很氣憤,和連牧趕跑了那群壞孩子,然後她認出了他,而他像是變成了痴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失去了與外人打交道的能力。她和連牧想把他帶回府中,他卻突然發了狂一樣掙脫了他們,很抗拒同他們回去的樣子,她想他這一定是遭受了很多非人的待遇吧,愈發可憐起他了。她看著他跌跌撞撞光著生了瘡的腳跑出老遠而後昏倒在地。她最終還是和連牧將他帶了回去,只不過讓他住在了連牧家裡。他們偷偷找了邊境的醫官為他相看,那個醫官見著人直搖頭。她以為他不願意治,便哭著央求,那醫官卻說“治得了他的人治不了他的心。還沒見過這樣年紀輕輕就不想活的。”
她到現在也沒明白他的意思。
她每天都會來看望他,給他講外面的事,她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就是“你要活著啊,你的命是我救的,現在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
他起初無動於衷,也不怎麼吃喝,她便讓連牧灌他強行給他塞東西,奇怪的是他也不反抗,像一個任人擺佈的玩偶。她叫連牧給他收拾了一下,他卻死活不肯摘那個面具,直到有一天她趁他睡著覺一把摘了那個破爛面具,然而卻被面具下那半張毫無血色乾枯如樹皮的臉嚇了一跳。他幾乎立刻醒了,雙目冰冷的望著她,也不說話也不鬧,陰差般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她被他盯著害怕的說話都有點哆嗦,她同他道著歉,把面具還給了他,他沒有接卻是閉著眼睛不看人。她站在一旁開始好奇的打量起他來,他忽然又睜開眼問
“你不害怕嗎?不覺得噁心嗎?”
她想也沒想說
“這有什麼的,人的相貌又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更何況你這是病,又不是你本來的模樣,不瞞你說,我見過嚇人的東西比這多了去了。”
她看見他眼中略微好奇的神色,滔滔不絕把她師父師孃講過的還有自己從古書上看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相貌可怖的怪物同他說了起來。他當時聽的好像很入神。她便鼓勵他
“所以你不要灰心呀,要好好活著,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人生在世,總要跨過一些坎兒,而且這兒的醫官很厲害的,他們一定能治好你的。”
他沒有說話,可從這日後,他變得不那樣消極了,那時她爹給她請了教書先生,她隔一天便要去上那囉裡吧嗦經常罰她的老頑固的課,其他時候就跟著師父師孃練功,她一有空便去看他,和他談天說地,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很喜歡同他呆在一起,大概是他很安靜,從不反駁她的話,也許還有就是她覺得即使他半邊臉毀了,他依舊長的很好看,很像她小時候遇到的那位“小哥哥”。
她經常對他說那老匹夫的壞話,因為那老書生總是帶著偏見看她,動不動訓斥她,讓她挨板子,她總是當著他的面揮舞拳頭,一臉憤憤道
“要是他下次再邊罵我邊抽我板子,向我爹告狀,我就在他茶湯裡吐口水,害他生病上不了我的課。”
他好像被她說的話噁心到了,表情怪異地望著她。
她也會把自己從師父那裡學的劍術演示給他看,連牧早就看厭了她的作秀,他卻每次都很專心,甚至還能指出她擺的不對的姿勢。她更加上心了。
後來也不知她是不是腦子抽風了,見他的臉遲遲未好,便想了一個餿主意。她不知聽哪裡人說蟾蜍的毒可以治很多疑難雜症,以毒攻毒,有奇效,他們那兒蟾蜍可算比較稀有的,她和連牧到處守了幾天才只抓到了四五隻,她聽說市集有專門抓蟾蜍賣的人,她一咬牙把攢到回京花的零用錢全拿去買蟾蜍了,那東西別看醜模醜樣的,在當地老值錢了,她花光了全部積蓄,才買到了三隻。她和連牧便帶著那八隻毒物去找他,他每日都懶洋洋的,偶爾會看看她給他帶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書,大多數時候在屋裡躺屍。
她永遠不會忘記,她把八隻蟾蜍全部倒在他身上時他那震驚外加不解的眼神,那蟾蜍在他身上蹦來跳去,有一隻甚至爬到他臉上,他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而後像見了鬼一樣臉色陰晴不定的看著她,她一臉懵之外還帶了委屈,當她向他闡述了自己的想法後,他又像看傻子一樣看了她片刻,說了他在這裡有史以來最長的一句話。
“我覺得,你那位先生確實該換一換了。”
他們就這樣相處了大半個月,直到有一天,她去找他,見他和一個女人在房中,她躲在門外聽到那女人說
“那醜八怪是誰?你不跟我走是因為她?”
屋裡安靜了片刻,過了一會兒,他說
“一個醜八怪而已也值得你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家,從那後她沒去找過他,過了幾天,連牧來找她玩,說他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見她沒有去找,以為他們是約定好了。她當時並沒有多大反應,只是有點不甘心,第一次見那樣無情無義的人,即便不喜歡她的長相,離開的時候至少應保有最起碼的禮節吧,招呼也不打一聲拍拍屁股就這樣走了?
聞昭回神,撫上魏鏡的臉,輕聲道
“可是現在都不重要了,夫君,你要快點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