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十月中,立冬已至,天寒地始凍,晨霧重重,磚瓦凝霜,都中人們紛紛添了冬衣,著了袍襖。
日至衡陽,巳時初刻,食時才過,一笑堂內人山人海,聽說最近從揚州來了個歌姬,善引箜篌,行樂時以歌相喝,其聲喉妙絕,宛若百靈。此姬喚麗娘,傳原是揚州某館閣藝伎,輾轉上京尋親,暫居明月樓,為謀生計入一笑堂獻藝。麗娘常以娟紗覆面,卻難掩眉眼絕色,而其身姿曼妙,肌理細膩,骨肉勻稱,柳腰不盈一握,實乃上上佳人,京中男兒聞風而來,連著幾日,每至麗娘奏曲,便將堂樓圍得水洩不通,一時轟動。
魏書悅擠上樓時,麗娘正在唱歌,唱的是江南流行的《爾汝歌》,發的吳音,歌聲婉轉纏綿,令人心馳神往。魏書悅隔著人群,望向被圍坐在樓中央的女子,只一眼便心生不喜。她目光於樓內逡巡,終於在春溪手指的方向見到了那位新傷才愈的蕭公子。
魏書悅不動聲色地朝蕭衡走去,那人倒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裡,也不看歌姬,一手搭著延伸在外的看臺,側頭望了街心,不知想著什麼。
他那邊難得是一個疏鬆所在,魏書悅不費吹灰之力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然而蕭衡似無所覺,撐著腿保持見時的那個姿勢一動不動。魏書悅循著他的目光望了眼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商販,也不見什麼特殊的。
她收回目光,小聲咳了下,這時,蕭衡才有所動,他慢慢轉過頭,便見得一張圓潤白膩的臉,少女正張著那雙水靈的大眼與他對望。
魏書悅看他終於發現了自己,不覺揚起一抹笑,輕聲說
“好久不見。”
蕭衡移開目光,淡淡道
“殿下今日怎麼有空來得此處?”
魏書悅看向他正要答,卻聽他複道
“婚期將至,殿下該好生待在宮裡才是,以免再生枝節。”
魏書悅慢慢合上嘴巴,她捏了捏披袍的一角,斂去心底的那抹歡喜,笑的疏離,口中回
“有勞蕭公子擔心了,本宮赴裴郎之約路經此地,見此處熱鬧便上的來瞧瞧,見蕭公子在此,感念你回京途中多有照顧而特來打聲招呼,”
她一停頓,站起身
“不過看似乎蕭公子並不樂見,既如此,本宮就不打擾你的雅興了。”
她對春溪道
“春溪,我們走。”
她說完也不看蕭衡,帶著春溪往樓下去。蕭衡坐在原地愣了愣,再回頭,只見得那一襲淺碧袍影,他低頭,摸了摸袖下的窄長盒,忽然站起身,追了出去。
街上魏書悅冷著一張臉正要上馬車,春溪連忙上前準備扶她,忽聽身後有人喚
“等等!”
這聲音……
春溪回頭,剛剛還在樓上的蕭公子這會兒突然出現在她們車前,面色微紅,輕喘了氣,望著抬了一隻腳站在馬凳上,凝住身影沒有繼續上馬也沒有回頭的公主殿下。
春溪咳了聲,清清嗓子,上前問蕭衡
“蕭公子還有什麼事嗎?”
蕭衡見魏書悅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看他,他一猶豫,最後還是將袖下的錦盒拿了出來,遞給春溪,別開頭,聲音有些不自然道
“過兩天是殿下的及笄禮,這個是送給她的,謝她沒有在陛下面前告我不敬之罪,你幫我交給她吧。”
說完也不看她們反應,抬步進一笑堂去。
魏書悅轉了身,對著他忽然道
“三哥回來了。”
蕭衡只腳步滯了一下,頭也不回,輕聲說
“我知道。”
魏鏡回京乃至在朝堂上的作為他都聽說了,只是他沒有勇氣再去見聞昭,在他向他父親妥協的那一刻,他失去了同魏鏡較量的資格。
魏書悅回到馬車上從春溪手裡接過錦盒開啟,取出躺在盒中通身璧潔瓷白的雕花象牙簪,珍視地撫摸著,卻在摸到花雕背後的字時一頓,她驚喜地將簪身舉起,對著半開的簾窗湊近望,在看到“刁蠻惹事精”幾個字後,神情一凝,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她捏了會兒簪子,最後慪氣般把它塞回春溪手裡,氣憤道
“把它收起來,別讓我再看到!”
春溪一臉懵然,邊將簪子放回盒中,心裡邊疑惑:這又怎麼的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嘛。
那象牙簪回宮後便住進了堆灰的角落,倘若魏書悅當時再耐心仔細往旁邊看一點,見到那之後的“旦逢良辰,順頌時宜”八個字時這簪子待遇該要好上很多……
為政殿
“近來邊境雖暫安,但翟軍野心猶在,總有蠢蠢欲動的,而前不久,劉冕之流起事,如今延寧二州兵防空缺有待整頓,朕思量了下,許卿家,”
天啟帝對著堂下喚。許奕自右殿站出,持笏走到殿前,躬身應
“臣在。”
“朕思來想去覺著你去正合適不過,即日起,你便代朕重整二州軍務後再北上戍邊吧。”
許奕將身軀彎的更低,低眉恭聲道
“臣,遵旨。”
待許奕歸位,溫相宜站了出來,天啟帝略一頓,望向他
“怎麼,溫卿有異議?”
溫相宜連忙道
“臣不敢,臣另有本要奏。”
天啟帝回眸,問
“何事?”
“臣要議之事與南越聯姻之事有關。”
溫相宜抬頭看一眼天啟帝,見他正望著自己等待下文,他垂首繼續說
“岐王殿下原與先南越王擬定了婚期為來年開春,按照章程,南越國將派使臣來我朝親迎公主,現因先王喪故,迎親有所推遲,如今南越新王喪期已過,不出意外,他們該要派隊伍來使吾朝,陛下既已決定和親人選,當早日為七公主賜號,準備婚嫁事宜。”
天啟帝一愣,這些天忙魏鏡和劉家的事而同時還要操心兩個雙胞胎女兒的笄禮,再加上悅兒的婚期快到,還有格兒的婚事也要提上議程了,倒一時把這老七給忽略了。
想想也不能怪他,當時魏鏡回來都沒怎麼同他提起這茬兒,只知道說聞儆元的事,而南越那邊,本來按照慣例,新帝守孝一般是二十七日,趙驥為了彰顯自己的孝順足足守了四十九日,迎親的事也一直沒提,如今確實該準備了。
他回神,點頭道
“溫卿所言甚是,過兩日便是八公主九公主的笄禮,七公主賜號儀式便一起吧,其餘的便同李卿家和禮部一起商議擬定名冊。”
被點名的李卿家禮部尚書李文儀這時也站了出來,與溫相宜一前一後行禮道
“是,臣謹遵陛下聖意。”
李文儀回到位上,心裡卻愁的發苦,一連串的事情,都需要他們部出手,這馬上又到年關了,看來之後是要一直住在官署了……
岐王府
“這怎麼又燒起來了?昨晚都好好的!是不是沒有好好看著他蓋被子?”
聞昭坐在榻邊,眉頭緊皺,對著于飛質問。
她就一個晚上沒陪在魏鏡身邊,今早魏鏡又開始發熱,而且還比昨天更嚴重了,都說起胡話來。
于飛立在一旁,邊賠罪邊道
“屬下沒照顧好爺,屬下知罪,只是屬下確實冤枉,屬下昨夜一直守在爺身邊,都沒怎麼合過眼,更不曾讓爺再受過涼的。”
他這話說的,嘖,還真是有點心虛啊……
聞昭見他雙眼通紅,眼下一片烏青,確實像一夜沒睡的樣子,為自己適才的話生出愧疚,她動了動唇,小聲說
“那他怎麼又燒起來了呢?還病的更重了,莫非,”
于飛看她擰眉猜測,心提了起來,片刻他聽見聞昭驚訝道
“是那大夫開錯藥了?”
于飛放下心,定了定神,道
“應該不會,如果爺出問題,他們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屬下瞧著,倒覺得爺這症狀,像——”
于飛欲言又止,聞昭連忙逼問
“像什麼?”
于飛小心瞧她一眼,下定決心說
“像是中了什麼邪症!”
聞昭一愣。
中邪!
中邪?
她長這麼大還從沒信過這玩意兒,她都有點不敢相信這話是出自於飛之口,看不出來啊,人不可貌相啊……
聞昭正想時,又聽
“王妃,昨夜不知打哪兒來了只黑貓在院中徘徊,那貓不叫也不鬧,就盯著爺的房中看著,侍衛趕了它又來,直到天亮它忽而就消失了,而爺今早又開始起燒,這,似乎不是巧合。”
他說的神乎其神,聞昭聽的一愣一愣的,一時面色陰晴不定,正當她在信與不信徘徊時,門外忽然有人來報
“王妃,門口來了個道人,說是來尋一隻黑貓,問是否方便入內?”
聞昭一聽,只感覺心裡信念崩塌,看來日後她還是要信一點這東西的,回過神,趕緊道
“快讓道長進來!”
半刻鐘後
“那孽畜,趁我不備偷跑了出來,竟在此作孽來了。”
聞昭望著眼前一身青灰道袍,手持拂塵,長眉長鬚,滿面慈和的老年道者,心生敬意,趕忙道
“還請道長救救我夫君。”
老道士看她一眼,徐徐道
“夫人放心,老道定竭盡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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