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昭

第46章 破冰(三)

躺在魏鏡身旁,聞昭望著他的睡顏出神。

今夜的事仿若一場夢,讓她對身邊的男人產生了好奇。

她在想,魏鏡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魏書悅說他以前不苟言笑,不於人前表露自己的真性情,很難相處。現在呢?談笑風生於人前,對她偶爾會露出嚴肅的一面,看似溫厚,實則狡猾的狠,總是叫人猝不及防吃了啞巴虧後再露出狐狸尾巴,倒也不見得有多惹人討厭。未和他相識之前,聞昭只在別人口中聽聞,其如何了得,年少成名,未及弱冠,巡遊諸國,僅三年,便讓十二國俯首稱臣,此後天朝少了諸多紛爭,他在一眾皇子中脫穎而出,也因此被聖上格外看中——這點,聞昭有不同看法,聖上若真看中他,如何會任由皇后當著眾臣之面掌摑他並無動於衷?又如何會放任他至此年華才定終身?

可見聖上愛此子之深並未如傳言。

魏鏡的父親是這般,那魏鏡的母親呢?魏鏡非現任皇后所出,先皇后過世多年,此前,她從未聽他主動提起過這位傳聞中的賢德皇后,而剛才,她清楚地聽到魏鏡在夢中卑微挽留母親的呼喚,還有那滴叫人不可思議的眼淚。

所謂癥結之源,會不會與其生母,先皇后有關呢?

聞昭輾轉反側,而男人的呼吸漸漸勻長。時間悄然流逝,不知過了多久,聞昭煩躁地坐了起來,惱恨地看向熟睡中的人兒,燭光中,男人的臉一半隱沒在陰影中,而露在明處的五官愈發顯得深邃俊美,此刻安靜地睡著,少了平日清醒時的清冷,而微微上翹的上唇在暖暈的光照下又顯得有些稚氣,還怪可愛的。

聞昭望著不覺伸出手,朝他的臉輕捏去……

下過雨的清晨格外寒冷,南堂,清心閣前院,琴聲悠揚,環佩叮噹,有佳人長袖款款,翩然舞於樹下。

聞昭立於院前,倚門駐足,只見樹下男子素衣玉面,長指翻飛間,琴音嫋嫋,或徐或急,而女子循音而舞,腰身婉轉,婉若游龍。青石地前,水痕未淨,晃晃映拂一對佳人側影,遙望去,似神仙眷侶。

聞昭這才懂得,何以父親逼她琴棋書畫,當時年少,此刻,竟徒生懊惱。

“王妃,不進去嗎?”

聞昭回首,拍拍臉頰,睨了眼不遠處垂首立於她幾丈遠的于飛,搖頭

“本無大事,如今不問也罷。”

抬步,往來時方向而去。于飛望著她走遠,摸摸後頸進入院內,這時琴音戛然而止,魏鏡接過汗巾拭指後揮手,僕從上前,抱琴而去。

裘湘兒整頓衣衫,行至魏鏡身前道

“王爺絕技,湘兒受教了。”

魏鏡抬眸,望一眼院門,淡笑

“許久未彈,有些生疏,與姑娘相比,想去甚遠。”

裘湘兒一滯,知他神思不在此,再看看等在一旁的于飛,盈盈一拜

“王爺謬讚,方記起還有事未竟,便不打擾您了,告辭。”

人已走遠,魏鏡背手,徑直朝閣中走去,于飛緊隨其後。

及至閣內,于飛才道

“爺,昨日您——”

魏鏡背對他,對著閣中擺放的青銅劍,默然片刻,倏而抬手,抽出劍身,驀地轉身,于飛只覺異風撲面,冰涼之感襲來,再看去,只見對面人斜眉入鬢,眸浸寒光,聲冷如冰

“是誰準你們把她捲入的?”

于飛手心一緊,如墜地窖,卻依舊巍然不動,坦然看著他

“如若有益於你,憑何不為?”

魏鏡抿唇,眸色森森,忽然轉手,劍身微動,一綹長髮落於地後忽聽‘噌’的一聲,古劍躺在了一旁。

魏鏡垂首,背轉身,聲輕似幻

“益如何,不益如何?天命不允,何怪他人?”

忽而仰頭,再睜眼,出聲嚴厲

“我雖有心利用,卻無論如何,都不可傷她!你們,可曾明白?”

于飛一凜,心下顫然,握緊的拳頭又放下,少時,只得低頭

“屬下遵命!”

得此諾,魏鏡頓首,不再看他,揚長而去……

聞昭坐在梧桐樹下發呆,冷風忽起,席捲枝頭,發出呼嘯聲,她卻恍若未覺。

今早,她竟然在自己房中醒來,問祁姝小蘭,她們卻像什麼都不知道般,于飛和譚齊竟也否認,說昨夜從未見過她,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一切都是她胡思亂想出來的?不可能啊,明明那麼真實!她記得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還記得有個王神醫,囑咐她照顧好魏鏡,怎麼可能是夢!誰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夢!

聞昭摸摸脖頸,上邊隱隱作痛,讓她禁不住有種窒息之感,可今早照過鏡子,什麼痕跡也未看到。

沉思間,小蘭輕聲喚她

“王妃,劉太醫來了。”

劉太醫挎著個藥箱,雙手插在袖中不徐不急踏進院中,見到聞昭後行禮

“王妃。”

聞昭回神,揉揉眉心

“你來了,幫我把把脈吧。”

劉太醫一頓,指指她的腿,問

“你傷在體表,何須問脈?”

聞昭皺眉,總覺得這個劉太醫對她成見頗深,於是態度強硬懟道

“你便照做就是了,哪來這麼多話?”

要不是圖方便,誰願意見你!

劉太醫面有不豫,摸摸鬍鬚,一邊開啟藥箱,一邊哼哼唧唧

“好歹我也是陛下親賜,一個黃毛丫頭竟敢如此無禮!”

聞昭伸出的手一頓,瞪了他一眼,劉太醫噤聲,拿出絲帕覆於聞昭腕上,伸出三指捏住,半刻鐘後,聞昭冷睨對著她左瞧右看的劉太醫

“你這看了老半天,可看出個寅卯來?”

劉太醫面露疑色,摸摸鬍鬚,撓撓頭

“這——你脈象正常,讓我看個甚!”

聞昭白他一眼收手,小聲嗤道

“庸醫!”

劉太醫聞言瞪眼,指著她的鼻子道

“你你你,可以不喜老夫為人,但決不可侮辱老夫醫術!”

見他如此,已然氣極,聞昭想了想,放軟語氣問

“既然這樣,那我問你,我最近睡得好吃得好,卻為何時常會出現幻像?”

“出現什麼幻像?”

“就是,比如說我能聽到啞巴開口說話,看到有人掐我脖子,甚至是見到從未見過的人。有些事我覺著它發生過,可週圍人都說沒有發生。你說說,這是個什麼症狀?”

“最近頭痛否?”

聞昭搖頭。

“噁心否?”

聞昭再次搖頭。

“常做噩夢否?”

聞昭謹慎思考,昨天的應該不算經常吧。

繼續搖頭

劉太醫打量她一眼,喃喃

“這約莫不是中邪了吧?”

祁姝離得近,聽見了,嗔道

“劉太醫,您怎麼能這麼說呢!瞧不出來就瞧不出來,說些旁的是想怎的?”

聞昭瞥了劉太醫一眼,起身

“算了算了,你既然水準有限,我還是去找王神醫吧。”

劉太醫憋紅老臉,吃吃吐出一句

“岐王妃!你莫要欺人太甚!”

而後又道

“試問這整個京都,有醫術可強過我者?又有誰,能年年得陛下親賜?至於你口中所言什麼癆子王神醫,我在太醫署這麼多年還未曾聽說過!”

主僕倆俱是駭住,未料到他會如此作色,意識到不妥後,聞昭賠禮道歉

“有話好說,劉太醫莫氣,聞昭鄙陋,口吐狂言,您有大諒,切莫記掛於心。”

劉太醫這才臉色稍霽,冷哼一聲,收起藥箱道

“下官會向聖上稟明,日後王妃傷情還是另請高人負責吧!”

說完揮袖而去,聞昭幾人一時相顧無言,進屋後她才反應過來

“他剛剛說,他要去父皇那兒告狀?”

祁姝點頭,訥訥道

“姑娘,劉太醫除了是太醫署最開銷的醫官外,他還是皇后娘娘的表叔。”

聞言,聞昭捶腿的手頓住,略微憤慨道

“那老妖婆可真是厲害,就她一家子恐怕要佔了這朝堂半壁江山吧!怪不得這老匹夫不待見我!”

“姑娘,您小點聲!可別讓人聽見了,到時候遭殃的可就不止咱們了。”

聞昭瞧了眼門外,撇嘴,滿不在乎

“她們有膽就讓她們去傳好了。”

祁姝嘆息一聲蹲下替她揉腿

“姑娘啊,你讓我說你什麼好,本是好好的看腿,怎麼差點和人吵起來了!”

聞昭端起桌上的糕點,拈起一塊塞入口中,混沌道

“我覺得我頭比腿疼。你說,我是不是有病?”

祁姝趕緊道

“呸呸呸!瞎說什麼呢,我看你就是被王爺氣的。你倆也真是,都多少天了,再不和好王爺他恐怕真要變心了。”

想起今早所見,祁姝不免為聞昭擔憂起來……

裘湘兒回到房中,還未坐下,身後一個人影躥出,門立時被帶上,男人從背後摟著她的腰,貼著她,出聲卻是滿滿委屈

“為何現在才回來?”

裘湘兒暗笑,面上卻不顯,反身,看了‘女人’一眼,仍覺彆扭,別開眼,玩弄女人髮髻,嗔道

“如非不是你扮相實難入眼,去的可就不是我了。”

福佳同抓住裘湘兒的手,摟著她,眼中盡是痴纏

“若是如此,你恐怕就更瞧不上我了吧。”

裘湘兒一頓,捶他

“卿卿,你又在瞎想了。我與王爺本是逢場作戲,你明知我心於何,卻又要說這混賬話來惱我!”

福佳同將她緊緊摟在懷裡,笑道

“湘兒,我不瞎想你才是該惱了。”

裘湘兒低笑,回抱他,兩人溫存了好一會兒,福佳同放開她,正色

“王爺答應過我了,等這陣子風頭過了,便送我們出京都。到時候,天涯海角,你可願陪我?”

裘湘兒望著他,滿目柔情,在男人炙熱的目光下,點頭,將臉埋進他懷中,輕聲道

“我何曾拒絕過?”

福佳同揚唇,眉目彎彎,兩人正是柔情蜜意時,身後敲門聲響起,于飛的聲音傳來

“姑娘,爺有話欲說,勞煩二位隨在下走一趟。”

……

魏鏡看著窗外盆景出神,那夜女人的話猶言在耳

“阿奴,血書贈汝,從今往後,你我二人,主歸主,僕是僕。生死不相干!”

生死不相干!

好一個生死不相干!原來不是遺忘,亦不曾遺忘,只是不得不忘!

于飛敲響房門

“爺,他來了。”

魏鏡回神,拂下胸中異樣,低聲道

“進來。”

福佳同踏進房中,抬手

“王爺,您找我?”

“嗯,隨我來。”

兩人來到樓上,憑欄而立,福佳同與魏鏡比肩,望著遠處,等待他開口

“跟我講講那匕首吧。”

福佳同詫異道

“您上次不是——”

陡然頓住,沉默片刻,他才徐徐說道

“那日我拿了圖紙,結合您所言,仔細琢磨、試樣,發現其造構不同一般利器,就色澤而言,鍛造此器所用鋼材不似尋常,我從祖父留下的遺錄中找到所有關於此材的記錄,像這般成色的定然需經過反覆加熱、多次鍛打,最終淬火才能成,其刃需韌性十足,對技藝要求之高非貴氏而不可得。”

非貴氏而不可得。

魏鏡在心中複述這幾字,陡然問

“上次,你同我說,那日起夜,見那人盜走圖紙後,又有兩人出現?”

福佳同低頭,看著站在院中同譚齊說話的女子,心口微微一緊,急切應承

“沒錯,那兩人不是奔著圖紙,而是來殺我的。圖紙被盜我本欲追,可那人蒙著面,我一推門他便閃身而去,似若飛燕,不過頃刻便無影無蹤。我恍惚朝寢房走去,卻聽臥間發出一陣稀里嘩啦聲,心下駭然,及至門下,聽得一男音道

‘不在房中,定是起夜去了!’

另一人低聲

‘貴人有言,寧殺不放過。吾等需速戰速決。’

登時我嚇得逃竄,若非亡父有先見之明,於後院枯井挖道,我何有今時?”

女子巧笑嫣然,刺痛福佳同的眼,他雙手緊附欄杆,表情微妙。

魏鏡只睨了眼樓下倆人,繼而問

“可曾聽岔?”

福佳同轉過臉,神色嚴謹

“未曾,所言句句屬實。”

魏鏡瞭然,只是不明,那人為何始終抓住此案不放?可他卻無從下手,此事竟比先前預料要難辦得多。

望著昭昭天幕,日上中天,正是陽氣最盛之時,魏鏡卻覺周身寒意切切,撫向心口,血書一瞬間又滾燙了周遭,心卻是如遇霜風凍雪,都說為人子女,自入世,皆是向父母索債的,可他卻像欠債的,大抵前生作孽,今世便有永遠還不盡的債……

仲春二月,停歇許久的大雪又忽然而至,像是驚喜了誰,又驚嚇了誰。

聞昭推開窗門,何其相似之景,只是那時她未作人婦,院中取代光著枝椏頂天立地的梧桐樹的是那孑孑而立的梅樹。

恍然間,竟陡生物是人非之感。

聞昭無精打采地趴在窗臺上,看著祁姝小蘭她們堆雪獅子。

正出神,忽而響起淙淙之聲,是誰撥動了絃音?

不過片刻,嘈嘈切切,金戈鐵馬之聲自清泉水流聲中引出,一時振奮雪中幾人心神。

祁姝停下動作,不覺皺眉凝神細聽,而後撇唇,暗罵道:這不要臉的妖媚浪兒,仗著幾分技藝,竟痴佔王爺數日!厚臉皮子,盡是亂男兒心志之流,王妃怎可敵得過喲!

祁姝入得房內,“啪”的一聲將窗戶統統合上,而後走到門邊又將門也一併關了,房裡立時暗了下去,那聲音也弱了。

聞昭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收回神思

“這麼暗,可叫我如何讀這話本子?”

誰知這句話像是觸動什麼機關,那丫頭卻是冷然道

“也就姑娘你心大,再這麼下去,可不知您還能否住在這兒了!”

心知她在氣什麼,聞昭扔掉手裡的書冊,無甚在意

“不能就不能,大不了我寫和離書,回我爹那兒唄,誰稀的罕住這兒!”

祁姝一哽,不敢再往下說了,瞧了瞧她的臉色,毫無波瀾,不禁悲涼道:想當初聽說二人一見傾心,海誓山盟,如今卻——唉,都是年少意氣,好好的一段姻緣!

就在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法子,門被敲響,小蘭笑問

“你們猜猜誰來了?”

祁姝心下一喜,以為事情終於有了轉機,快步走到門前開啟門,卻見小蘭探進一個腦袋,眉目彎彎。

祁姝朝她身後看去,疑惑

“爺他人呢?”

小蘭笑凝結在嘴邊,門側,一人蹦出,笑道

“哈哈,沒想到是我吧。”

“八公主。”

魏書悅手裡提著一小壇酒走進房裡,祁姝大失所望,將門徹底開啟,魔音入耳,好不煩躁!

魏書悅見她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兒,皺眉,走到聞昭身邊,小聲問

“她怎麼了?”

聞昭抱著瓷壇,懶散回她

“別理她,你怎麼來了?”

聽她問,魏書悅一屁股坐在她身旁,佯裝氣道

“你還好意思問,要不是你,書——誰願意被罰半個月禁足!”

聞言,聞昭悻悻看向她,聊表歉意

“上次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急著找你那該死的三哥,我才不會拋棄你哩!”

魏書悅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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