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就要回應,女人忽而用力地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將他打回現實,於是他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女人手指著他,美目瞪著他,恨恨道
“你這薄情寡義的偽君子!我恨你!兗兒,你還我兗兒!我恨你,生生世世恨你!”
他目睹她的臉逐漸變得瘦削,變得憔悴,變得尖酸刻薄,他感覺心痛如刀割,直到她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而那個女子挺著肚子倒在了血泊中,他張皇極了正要呼叫,定睛再看,身前已然成了一堆皮包骨,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沒去看她,直到她死的那一刻,然後那具皮包骨又變成了一堆白骨,最後化成了灰,消散在他的視線裡。他雙目無神地四顧望去,角落裡坐著一位婦人,那婦人面目剛毅,眉眼卻很柔和,他看到那婦人似乎在教一個小孩寫字,他聽到那令他懷念的聲音
“珩,美玉也,狀如磬,懷瑾握瑜,君子如珩,這便是你的名字,祈願你胸懷美德,慧有曠才。”
胸懷美德,慧有曠才。
他忽然不敢上前,正當他猶豫,那婦人已經望向了他,然而她眼裡的笑意瞬間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漠然和冰冷,看的他像被人扔進了油鍋裡,他一哽,弱弱喚
“母親。”
婦人嘴唇翕動,他隱約辨認出一個“滾”字,於是他頭冒冷汗,掉頭逃也似的往回跑,這次他誰也沒碰上了,他走到一片池淵邊,四周白茫一片,那水深不見底,他停在岸邊,一時不知要去哪裡,過了片時,一穿著蓑衣戴斗笠的人撐著小舟出現在水面,他還來不及多想,那舟停在了他的面前,一個蒼老的聲音道
“上來吧。”
他不知為何沒有多問就坐了上去,快到江心,他聽到划船的人說
“你可知我為何帶你來此?”
他沒說話,划船的人背對他,徑自道
“你忘了麼,你做的那些好事!你個賤種!”
那人慢慢扭轉頭,他便看清了他的樣貌,然而此刻他的心裡毫無波瀾,他聽到自己用十分冷淡的聲音叫
“父親。”
幾乎立刻換來一聲駁斥
“住口!你個下作賤人生的下賤胚!也配這樣叫我!”
他坐在船頭,目光淡淡的凝著那人,不再開口,那人突然冷笑
“我早知你藏有禍心,心術不正!你弒父殺兄,摧殘妻兒,氣死養母,恩將仇報,背信棄義,不忠不孝,枉顧人倫!不配為人!更不配為帝!”
他看著他,眼底終於有所波動,他用幾近殘酷的聲音道
“是麼,君王薄倖,帝王無情,我今日所得,全仰仗父親你,是你推我走上這條路,他們流的每一滴血,都有你的份,而如今我該要感謝你,若非你,我如何會有今日的成就!父親,你便看著,好好看著,我是如何掌舵天下、受萬人敬仰的,我將彪炳史冊,流芳百世,後人只會看到我的功績,而父親和三弟,你們不過一抔黃土,被人遺忘。即便他們記得你們,也只會是因為我!因為我這個你永遠瞧不起看不上的兒子!”
那人幾乎將雙目睜到最大,如同他死的那刻,他嘶厲道
“你罪孽深重,會遭報應的!”
他在船頭笑的狂傲,他自負道
“是麼,朕等著!朕倒要看看是誰!誰敢!”
那人輕蔑地望著他,笑的詭異,他指著江面,諷聲
“是、麼?你的報應就要來了!”
他說著突然扔下槳,用力跳了下去,下一瞬,便消失在了江上,而他驚恐地望向腳下望,哪裡有船?哪裡有江?他回神,忽而發覺對面滿是密集的兵衛,他們手裡握著劍,穿著厚重的盔甲,看不到臉,他正詫異,接著他便見那群兵衛紛紛抬手,頃刻,劍雨撲面襲來,他下意識擋去,卻在人群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和他五官分外相像的臉,他剛要喊,下一刻,便被一把劍插進了身體,那群人的面容逐漸清晰,是魏琅,是兗兒,是梁溪,是母親,是父親,是劉炳!是劉麟!還有數不清的像傀儡一般的蠱兵!
“陛下!陛下!”
“啊!”
一聲驚叫響徹大殿,驚動了內內外外所有的宮人。
朱承德站在床頭道
“陛下,您醒了!”
天啟帝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出了一身的汗,額上也佈滿了汗珠,他喘息著,夢裡那種心悸的感覺猶在,朱承德喚了好一會兒,他才猝然回頭望向床邊,朱承德倏地對上他發紅的眼睛,他那額角還泛著青筋,朱承德嚇了一跳,卻生生壓了下去,開口柔聲
“陛下,您”
他話未說完,卻聽對面一字一句說
“去把魏鏡叫來!”
……
雞鳴漸起,更漏將殘,天色尚未明,夜已進尾聲,下過雨的晚上,風寒入骨,岐王府門口一輛豪華馬車停了下來,披著夾絨披袍的宮人在車伕攙扶下下得馬車,而後提著燈籠,敲響了硃紅的大門。
書房內燈依舊亮著,魏鏡仍坐在案前,此時距離他看完血書不過一炷香不到的光景,他有些麻木的將手裡的東西放回原處,而後一點一點將血書塞回竹管,正當這時,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少頃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殿下!殿下!陛下急詔,宣您即刻入宮。”
魏鏡手下一當,他幾乎掃射般盯向門口,而後用力摁緊竹蓋,他目光往房裡逡巡片刻,動作迅速地閃身進了裡間,走到一靠牆的書架前,對著其中一個槽格抬手一按,輕微的聲音響起,他將竹管扔進機關盒中。
“殿下?”
魏鏡合上機關,披了外衫,不緊不慢走出去,將門開啟,對上朱承德滿是焦急的神情,只聽
“殿下,您終於出來了,快,快隨老奴進宮去,陛下急詔!”
魏鏡聞言,故作迷糊地打了個哈欠,帶著幾分睏意問
“父皇有說是何事?”
朱承德抓著他的袖子一邊將他往外拉一邊道
“沒,陛下起的突然,說要見您,估計是有什麼事想同您商討。”
朱承德說著回頭,見魏鏡身上只簡單披了件外袍,趕忙脫了自己身上的襖袍,披在他身上,絮叨道
“您先別嫌棄這個,陛下實在催的急,再晚了怕是要發怒了,到時奴叫於侍衛給您備上物什,您先隨奴進宮。”
魏鏡也不作推脫,披著他的夾絨披袍跟著他到了門口,上了進宮的豪華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