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不容易拜入華山嶽掌門門下,千里迢迢趕到華山。
“不留在山上好好學藝,竟因為偶遇一個士兵戰死,便又不遠萬里,奔赴至泉州,就是為了抗倭?”
當得知羅橫這次的目地,去泉州就是為了尋找當日那幾名衛所士兵。
與他們共同抗倭時。
曲非煙詫異不已。
當日,她也是親眼目睹陳三一家的慘狀。
當時她確實感同身受,特別的傷心難過。
對倭寇也很憤怒。
可是,過了那段悲傷的時間後,情緒終是漸漸平復下來。
再沒有當時那種,直接撲上去,將倭寇斬盡殺絕的恨意。
卻是怎麼也沒有想過,此世上竟還有如羅橫這般的人。
竟真的為了這種事,千里迢迢,從西北遠赴東南,就是為了當日與那幾名衛所官兵隨口一諾!
“大丈夫居於天地之間,當立不世之功!”
羅橫輕笑,留下一句極其裝逼的話後,便拄著蕩寇劍,一步步沿著官道往前走著。
任盈盈沒有小師姐好忽悠。
不能操之過急!
背影漸漸消失在林木間隙。
樹林中,任盈盈微微悵然,神色複雜……
……
五日後。
泉州府。
正逢秋老虎,雖說沿海有風,卻還是熱得叫人無法出門。
正午陽光熾烈時,天地間便如烘爐,從地面蒸騰的熱汽,使得看遠處都有種夢幻的波動,就似整個世界,都被裝進了大蒸屜裡,要把這世間所有,都一鍋蒸熟了。
街角一株大榕樹下,簡陋的茶灘。
陣陣夾著海腥的熱風搖著樹枝,偶爾一兩片樹葉飄下來,落到茶客桌邊。
三五個納涼的碼頭力工,敞著懷,露著黝黑結實的胸膛。
彼此有的沒的聊些天南海北的江湖傳聞。
桌子是竹編的,井水鎮過的茶飲轉眼便會成溫湯水,也不是用來解渴,只是這種天氣下,飲一口能澆滅心頭的火氣。
由海藻熬製,入口爽滑的石花膏,是沿海人最經濟的降火佳品。
再以石花膏為底,配上西瓜、芋圓、綠豆等時令的解暑物,便是四果湯。
就著清涼的井水鎮,或在古厝內避暑,搖著蒲扇在午間美美眯盹上一會兒。
那便是神仙都羨慕的逍遙生活。
談不上多享受,要的就是這股子苦悶中一點點的消閒時光。
“聽說了嗎?昨天那位俞百戶,又帶人出城了。”
茶灘上,有人將話題轉到泉州衛所最近發生的事上。
一時間便似一顆石子,落入了湖面,瞬間激起眾人討論的興致。
“哎,要說那位俞大人,自從承襲後,也算是真心為咱們辦事的……”
“嘿,要咱說啊,那海寇裡可是很多東瀛浪人武士的。就衛所裡那些連飯都吃不飽的大頭兵,怎麼可能是對手?”
“那些倭寇,上岸不僅搶錢搶糧搶女人,還會屠村呢……”
“倭寇太兇猛,衛所的人又不頂事,依咱看啊,就俞百戶手底下那十幾個人,怕是難回來了……”
“是啊,大家沒忘記吧,兩個月前,俞百戶頂著上峰的軍令。
“硬是要去小灣村迎敵,結果折了大半人手,後面有人去小灣村看了,十幾個兵士,全叫人倒掛在木樁上,那叫一個慘哦……”
“可惜了俞百戶那樣一個好官,聽說他還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
“嘿,什麼南少林?那群和尚除了收香火錢的時候厲害,還有幾個真修行的?”
“大傢伙都少說兩句吧,少林弟子可霸道的很。再說了,府城都司都已經下令,要沿防海禁,將沿海一帶的村子都朝內陸遷移。
“那小灣村的人卻堅持要住在海灣那邊,真的就是自己作死,還連累了別人……”
茶灘的灘主提著茶壺,一邊給客人添水,一邊晃著腦袋嘆著。
這時,有人偏過頭。
遠遠便見道路盡頭,一道身影拄著棍子,緩緩走來。
在熱氣蒸騰下,人影有些模糊變形。
待人走的近了。
隨著那人一下下拄著地面的動作,手中的棍子發出咚咚的悶響。
這人手裡持的,竟是個鑄鐵大棒?
瞧那棒子四尺來長,雞蛋般粗,少說也得幾十斤吧……
眾人不免詫異。
再看來人,身量起碼得近六尺,烈日之下趕路,面龐卻只是微微曬得泛紅。
嘴角噙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劍眉微揚,看著一團和氣,似是個讀書的文士。
可若與那對眼神接觸上,就會莫名的一陣膽寒,下意識的便要避開對視。
“老闆,有什麼吃食,揀大份的上,要能飽肚子的,先做五份吧。”
年輕人隨意挑了個位子,坐下後將手裡的鐵棒朝桌邊一杵。
咚!
這一聲驚得眾人心頭一顫!
那鐵棒就這麼生生插入早已被人踩踏結實,堅硬無比的地面中,穩穩立住!
眾茶客中,有人暗暗稱奇。
此時也看得更清了,那哪裡是什麼鐵棒?
分明就是黑鐵鑄造的一柄古怪大鐧。
鐧柄上還嵌著金黃的銅獸首,足有成人拳頭大小。
只怕單這獸首,就該有一二十斤的重量。
也有人注意到,他口中一口氣要五份吃食的話語。
石花膏,四果湯這些東西賣的不貴,叫五份倒稱不上豪奢,可是哪有人一氣吃五碗涼茶的?
等待老闆準備吃食的空隙。
年輕人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
抬手抱拳,衝著離的最近的一名漢子拱手。
“這位兄弟攪擾了,我想打聽一下,泉州衛所兵營在何處?”
年輕人自是從福州一路趕到泉州的羅橫了。
問話的語氣雖說和善。
可他剛剛那一杵的功夫,已經鎮住場面。
旁人見他問話,哪裡敢怠慢?
立時便回道:“泉州衛便是在城內,東大街的府衙邊上。
“還有個永寧衛,卻是在晉江縣那邊。
“這個所嘛……咱泉州一共有五座,卻不知您要問的哪一所?”
羅橫微怔。
隨即反應過來。
自己終究是後世人,有些常識雖說記憶中也有。
但思考說話時,卻習慣性的有些忽略遺漏。
就比如這衛所官兵。
按後世的說法,總是喜歡將衛所看作一體。
實際卻是衛與所乃是層級隸屬的關係。
一衛下往往會設立多處所級要塞,由千戶率領,駐紮在軍事要地。
這時攤主端了碗湯水上來。
羅橫接過,一手遞到嘴邊。
唇角嗤溜一聲,攤主還沒來得及回身。
海碗已經見了底。
羅橫順勢又遞了回來,咂摸著嘴裡的綠豆渣,唇角微翹:“麻煩,照這樣的再弄一碗,另弄些硬食來。
“若是沒得賣,可以幫我去附近的酒樓買些。”
這種牛飲,直把與他說話的茶客都看呆了。
這種海碗可是能裝一斤半的。
即便是天氣熱,大家也都是慢慢喝。
便是因喝的急了,肚子裝不下。
只能等汗流出去,才能繼續飲用。
羅橫卻是又回過頭來,接著問道:“有位俞大猷俞百戶,家應該在晉江縣,不知可有人知道,他在哪座所城?”
本以為從這麼多衛所中,打聽一名百戶的訊息,還要幾番波折。
沒成想這些人聽了,一個個面色變得古怪。
原來俞大猷雖祖籍在鳳陽。
但自其始祖一輩,便已隨大明開國之功,得了個世襲泉州衛百戶的恩蔭。
落戶在晉江縣。
傳至俞大猷這一代,遷居至泉州府北城。
還曾入清源洞書院讀書,幼時便表現出高人一等的才氣。
十五歲時便得中秀才,與一班同窗並稱為“溫陵十才子”。
後又隨源源山一位南少林俗家弟子習武。
可謂是文武雙全,在泉州的名氣,比之泉州衛指揮使還大。
幾乎婦孺皆知!
前幾年俞大猷之父病逝,俞大猷放棄科舉學業,承襲家中的百戶職。
這兩年沿海倭寇為禍日漸猖獗。
俞大猷自請調至福全所駐守。
先後數次打退倭寇襲擾。
只因福全所千戶蔣輔年邁,正是要將千戶所官職傳給兒子的過渡期。
不肯冒險出所城迎敵。
前次俞大猷領兵攔截登岸劫掠的海寇。
幾十名官兵與數百倭寇鏖戰大半日。
福全所城卻是按兵不出,導致俞大猷所領官兵損失慘重。
按時間推算,陳三的兩個哥哥,便是在那一戰陣亡。
羅橫聽得心頭火起。
攤主又連續送了兩碗消暑的湯飲上來,也沒澆滅心頭之火。
索性取了銀子付帳。
提起手邊的蕩寇劍,與眾人打聽起初福全所城的方向。
一路出了泉州城。
……
烈日驕陽,熾烤著大地。
海邊一片灘塗溼地,生長著望不到邊際的蘆葦。
從海面刮來的風襲過,成片蘆葦依次低頭,發出沙沙的亂響。
遠處成群的海鳥迎風振翅,鳥鳴聲此起彼伏。
倘若有人將視線拉高。
便會發現,蘆葦蕩中,十數名穿著扎甲的兵丁,或伏或臥,藏身其中。
為首一名虯鬚壯漢,嘴裡叼著草莖。
半躺在鋪平的蘆葦上,頭頂用幾根蘆杆胡亂編了張席子,勉強遮住陽光。
“俞頭兒,你這訊息準不準啊?若是那些狗日的不來,咱們傻乎乎趴這爛泥裡大半天,豈不是白費?”
“禁聲!”俞大猷壓著嗓子,衝說話之人輕斥了一句。
“驚了海鳥,走了風,老子就讓人在海邊給你搭個瞭望臺,以後你就站海邊守著。”
此時的俞大猷已經承襲數年,長期領著一群大頭兵,四處捉匪殺倭。
早年間讀書留下的斯文氣,早已經被滌盪一淨。
無論是說話舉止,都是一副老兵頭子的粗魯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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