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二月中旬。空氣是清冽的,吸進肺裡帶著點金屬的涼意,與京城乾燥的塵土氣截然不同。
波茨坦廣場附近的電影節中心區域,永遠人聲鼎沸,各種語言混雜,海報林立,巨大的電影宮(BerlinalePalast)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吞吐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影迷和電影人。
曹煜的日程簡單到近乎單調。電影節官方安排的青年影人公寓乾淨、實用,但毫無個性,像大學宿舍的升級版。
他的《活埋》放映被安排在電影節中後段,還有幾天時間。這幾天,他成了柏林電影節的“幽靈觀眾”。
他英文不錯,發音帶著點硬朗的北方腔調,但足夠流暢清晰。這得益於他近乎偏執的自學。
這使得他能毫無障礙地穿梭於各個放映廳之間。
清晨,他裹著那件半舊的黑色羽絨服,揹著雙肩包,手裡永遠攥著一份排片表,上面用紅筆圈出他想看的片子。
他避開最熱門的首映場和媒體場,專挑那些位於偏僻放映廳、名字古怪或者導演陌生的電影。
他像一個飢餓的礦工,一頭扎進黑暗的放映廳,在角落裡找個位置坐下,眼睛緊盯著銀幕,貪婪地吸收著光影、敘事、聲音的每一個細節。
他看到過北歐冰原上絕望的沉默,
南美雨林中癲狂的色彩,
非洲小鎮裡荒誕的生存哲學。
有時震撼,有時困惑,有時甚至昏昏欲睡。
但他從不提前離場。他記得田壯壯的話:電影是導演的呼吸,再難看的片子,也得看完人家是怎麼喘完最後一口氣的。
他隨身帶著小本子,散場後在刺眼的燈光下,用中文快速記下幾個關鍵詞,有時是“光影絕”,有時是“節奏垮”,有時只是“悶,但演員好”。
不看電影的時候,他就在柏林街頭漫無目的地走。
柏林牆的遺蹟、勃蘭登堡門宏偉的柱廊、博物館島上冷峻的建築……這些著名的地標在他眼中更像是電影裡的佈景。
他更關注那些縫隙裡的東西:牆角的塗鴉,地鐵站里拉手風琴的老人,冬日公園裡裹著厚大衣下棋的老頭,櫥窗裡造型奇特的玩偶。
他拍的照片不多,更多是用眼睛“錄”下來。
西北人的習慣讓他對環境的適應力極強,方向感也好,幾天下來,附近幾條街巷已瞭然於心。
他很少參加那些官方或非官方的酒會派對。邀請函塞滿了公寓門口的信箱,他大多掃一眼就丟在桌上。
他不是不會喝酒,在西北老家,白酒能喝倒一片。但他不喜歡那種虛與委蛇的空氣,觥籌交錯間交換的名片和奉承,讓他覺得比地底缺氧還難受。
有那時間,他寧願找個街角不起眼的DönerKebab店,買個烤肉卷,坐在寒風裡啃完,看著行色匆匆的路人,腦子裡琢磨著《活埋》在柏林觀眾面前放映時可能出現的反應。
一個飄著小雪的傍晚,曹煜看完一部晦澀的東歐電影,從電影院走出來。
空氣清冽,雪花在路燈的光暈裡打著旋兒。他拉高了圍巾,準備步行回公寓。
穿過波茨坦廣場邊緣一個相對安靜的街角時,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高圓圓獨自一人,站在一家咖啡館明亮的落地窗前。
她穿著白色的長款羽絨服,圍著那條鮮紅的圍巾,小臉凍得有些發白,正微微踮著腳,專注地看著櫥窗裡展示的、造型精美的黑森林蛋糕。
昏黃的路燈和櫥窗的暖光打在她身上,勾勒出一種與周遭喧囂格格不入的、近乎透明的安靜與孤單。她身邊沒有王小帥團隊的人。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