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衛對影像表達興趣濃厚:
“《活埋》那口棺材裡的壓抑和窒息感,絕了。
聽說《調音師》用了大量主觀鏡頭和窺視視角?
這手法是把雙刃劍,用好了穿透人心,用不好讓觀眾犯暈噁心,分寸拿捏是大學問。”
曹煜點頭:
顧導慧眼。傅傑這次壓力山大。
我們既要讓觀眾代入阿明的視角,體驗那種窺視的隱秘快感甚至成癮性,又要在關鍵節點打破這種代入,讓他們悚然驚醒,意識到這種窺視本身就是一種‘惡’。
這個平衡點,我們反覆調整,如履薄冰。”
黃建新分享了當年拍《背靠背,臉對臉》等敏感題材時,如何在審查框架內“螺螄殼裡做道場”的經驗,提醒曹煜注意表達的技巧和“弦外之音”。
何平則豪情萬丈地回憶起當年在西北拍《雙旗鎮刀客》時,風沙裡打滾、大碗喝酒的江湖歲月,引得眾人感慨唏噓,也沖淡了些許嚴肅氣氛。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達到高潮。
張毅謀黝黑的臉上泛著紅光,顯然興致極高。
他看著眼前這位才華橫溢、思想鋒銳的後輩,眼神裡有毫不掩飾的讚賞,也有一絲過來人的複雜感慨。
他端起酒杯,面向曹煜,語重心長:
“小曹啊!有想法,有膽魄,敢往人性那最黑最暗的旮旯裡鑽!這勁兒,像我們當年!柏林這一步,走得漂亮!打出了氣勢!”他話鋒一轉,聲音低沉了些許,帶著過來人的警醒:
不過,咱們這行當,水深浪急。才華是開山的斧,鋒芒太露,也容易傷著自己。
尤其是你現在玩的這套,刀刀見血,直指人心…更要懂得藏鋒,懂得審時度勢。有時候啊,”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曹煜:
慢一點,穩一點,不是退縮,是積蓄力量,為了走得更遠。”
這番話,既是前輩的拳拳愛護,也是浸淫行業數十載的肺腑之言。
曹煜聽懂了其中的分量,他鄭重地雙手端起酒杯:
張導金玉良言,我記下了。鋒芒會收著,但該扎進去的地方,還得扎。節奏和分寸,我會把握好。”
聚會接近尾聲,眾人酒意微醺,談興未減。張毅謀似乎想起什麼,帶著點神秘和興奮,壓低了些聲音對曹煜說:
對了,小曹,有個事兒跟你透個風兒,還在籌備階段,別往外傳。”
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張毅謀眼中閃爍著一種久違的、屬於開拓者的光芒:
我手上,正攢一個大活兒!跟以前拍的那些,路子不太一樣。”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叫《英雄》。講的是戰國末年,荊軻刺秦之前,幾位無名俠客的故事。
場面要大!色彩要極致!動作要寫意!要拍出咱中國自己的史詩氣魄!李聯傑、梁超偉、張曼玉、陳道民…陣容也在談!”他的語氣裡充滿了雄心壯志。
“《英雄》?”曹煜眼神一亮。
他當然知道英雄這個電影沒想到現在就已經籌拍了!
這個名字和透露的隻言片語,已經勾勒出一個宏大而新穎的藍圖。這與張藝謀以往的現實主義或鄉土題材截然不同,是一次大膽的商業化、大片化嘗試:
張導,您這是要…開中國商業武俠大片之先河啊!”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專案的劃時代意義。
“哈哈,算是摸著石頭過河吧!”張毅謀笑著擺擺手,但神情難掩自豪和期待“
”老路子走久了,也想試試新玩意兒。用大片的形式,講咱們自己的英雄故事,讓全世界都看看!壓力不小,但值得一試!”他看向曹煜,帶著期許:
你們年輕人腦子活,路子野,將來這塊天地,還得靠你們繼續闖!”
聚會散場,夜色已深。
京城的秋夜微涼。幾位大佬在門口互相攙扶著道別,約定下次再聚。
張毅謀再次握住曹煜的手,力道很大,眼神灼灼:
今天聊得痛快!小曹,好好幹!《調音師》剪好了,一定第一時間給我看!我很期待!”他的期待之情溢於言表。
“一定!張導!您的《英雄》,我也翹首以盼!”曹煜鄭重承諾,心中激盪。
看著張毅謀等人坐車融入京城的夜色,曹煜站在清冷的夜風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才席間的熱烈討論、思想的激烈碰撞、前輩的殷切提點,
尤其是張藝謀關於“藏鋒”的告誡和《英雄》專案透露出的磅礴野心,都讓他心潮澎湃,也感到了沉甸甸的傳承責任。
這次聚會,他不僅真正融入了這個代表著中國電影最高水準的圈子,更是一次精神的洗禮。
西北圈導演們身上那種紮根土地又敢於開拓、關注現實又勇於創新的精神,深深觸動了他。
蘇晚安靜地站在車旁。曹煜站在原地,又想起張毅謀的諄諄告誡。
他拿出手機,螢幕亮起,上面有幾條未讀資訊:
高圓圓發來一張照片,是四合院書房新掛上的、她親手挑選的一幅意境悠遠的水墨畫。
許晴分享了一個小眾藝術展的連結,附言:“這個調調,你應該會喜歡。”
範兵兵則是一張剛下夜戲、對著鏡頭比耶的素顏照,配文:“累成狗!想你了!等我凱旋迴來‘犒勞’你!【壞笑】”
看著這三條風格迥異的資訊,曹煜臉上沒有往日的複雜和疲憊,反而露出一抹極其平靜、甚至帶著點釋然的笑容。
他抬頭望向衚衕上方被切割成窄條的、繁星點點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意的空氣。
他拿出車鑰匙,沒有回覆任何一條資訊,而是對蘇晚,聲音冷靜而清晰:
“蘇晚,明天早上八點,剪輯室集合。粗剪最後三場戲,我要做到完美。”
“另外,四合院書房那幅畫,選得很好。替我謝謝高小姐。”
蘇晚表示瞭解,然後發動車子,駛向自己公寓的方向。
車窗外,京城的霓虹流光溢彩。
但曹煜的心,已經提前回到了剪輯室那塊小小的螢幕前,回到了那個充滿謊言、窺視與人性掙扎的《調音師》世界。
那裡,才是他真正的戰場,是他唯一需要征服的疆域。
至於那些環繞在他身邊的、美麗而危險的風景?她們依舊存在,但此刻,已無法撼動他內心的磐石。
張藝謀那句“根在片場,在光影裡”,如同定海神針,牢牢地錨定了他的方向。
這場西北圈的“家宴”,如同一劑強效的清醒劑,讓他找回了那個最純粹的電影人曹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