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豹緩緩將固定電話掛好，手指卻仍舊搭在話筒上，彷彿那不是一部冰冷的機器，而是他僅剩的，與世界聯結的唯一紐帶。他那張原本被酒精和興奮沖刷得有些泛紅的臉，此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僵硬。
他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息聲，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頹然，從他肺腑深處湧出，彷彿要將他身體裡所有的希望和力氣都抽乾。
“呼……”
洪豹緩緩起身，每一步都顯得那麼沉重，彷彿腳下不是堅實的地面，而是泥濘的沼澤。他那雙曾經舞刀弄槍、虎虎生風的手，此刻卻顯得那麼無力，甚至有些顫抖。
他走到小賣鋪門口，夜風穿堂而過，捲起地面的菸頭和垃圾，打著旋兒飛向遠方。洪豹低頭看了一眼，他剛剛抽完的那支菸，菸頭已經掉進了旁邊那個快要溢位的菸灰缸裡。裡面堆滿了密密麻麻的菸蒂，像是他這幾年，為了生存、為了夢想，一根根燒掉的希望。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一股濃郁的菸草味和著油麻地特有的潮溼、黴味，鑽進他的肺腑。他感到一陣陣的窒息。
“鹹魚翻身？”洪豹在心裡嘲諷地念叨著，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他想起了阿玲昨晚的眼淚，想起了那些堆積如山的賬單，想起了好萊塢的夢，想起了那筆怎麼也還不清的高利貸。他曾以為，周凡的出現，就是他命運的轉機，就是他洪豹的救命稻草。可現在，那根稻草，似乎又被風吹遠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沒有星星，只有遠處高樓大廈的霓虹燈，像是一雙雙冰冷的眼睛，俯瞰著這座城市的掙扎與沉浮。
洪豹深吸一口氣，喉嚨裡像是卡了一團棉花。他用力地咳了兩聲，然後，緩緩地，慢慢地，將雙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他弓著背，身影在路燈下拉得老長，顯得更加孤獨和落魄。
他弓著背，身影在路燈下拉得老長，顯得更加孤獨和落魄。
回到住所，爬上樓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輕輕開啟家門，屋子裡一片漆黑，阿玲已經睡了。他不想吵醒她。
洪豹摸黑走到床邊，看著阿玲熟睡的臉龐。她的眉宇間，即使在睡夢中，也帶著疲憊和愁苦。他知道，這些年，她跟著自己，吃盡了苦頭。
他走到客廳，開啟微弱的燈。桌上，堆滿了一沓厚厚的催款單，各式各樣的賬單：水電費、房租、貸款..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最上面的一張單據上。那是一張醫院的繳費單。
“阿媽……手術費……五十萬。”
洪豹的手指，在那個巨大的數字上顫抖。他老母親的病，拖了幾年，終於到了不得不動手術的時候。醫生說，再拖下去，就危險了。五十萬，對於一個欠債累累、收入微薄的武術指導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
“撲街！五十萬！”洪豹低聲咒罵，眼眶泛紅。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著油麻地破舊的街景。樓下，幾個爛仔醉醺醺地走過，嘴裡罵罵咧咧。
“終歸還是要回去麼？”
洪豹思緒飄回從前，他想起了他曾經的輝煌歲月，想起了他年輕時，在江湖上闖蕩的日子。
那時候，他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號瘋豹，幫派內的雙紅花棍，手底下也有一幫悍勇的兄弟。
可為了阿玲，為了家人，他金盆洗手，發誓不再沾染江湖事。
他從褲袋裡摸出一支菸，點燃，猛吸一口。煙霧嗆得他咳嗽起來。
“金盆洗手……呵呵……”
那聲音帶著極度的自嘲和悲涼。
“這雙手只要沾了血，就一世也無法洗去……”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粗糙、佈滿老繭，指節突出。這雙手，曾經拿過刀，也曾經握過拳，打過人，也救過人。可現在，它們卻連五十萬都拿不出來。
“媽，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來到樓下的小賣鋪，撥通了一個許久未聯絡的號碼。
“喂，我找阿彪……我係洪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