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洪豹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種他這個年紀還無法完全理解的疲憊和後怕。
“想當年,”洪豹似乎陷入了回憶,聲音有些飄忽,“跟我一起出道,拜同一位大佬的兄弟,有十幾個。夠膽,夠狠,個個都想出人頭地。”
“結果呢?”他嗤笑一聲,“死嘅死,殘嘅殘,坐監嘅坐監。能像我這樣,囫圇個兒退出來,安安穩穩食碗安樂茶飯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江湖這條路,看著風光,其實腳底下踩著的,都是刀山火海。一步行差踏錯,就永不超生。”
洪豹拍了拍阿杰的肩膀,語重心長:“你以為那些大佬個個都風光無限?他們晚上睡得著覺嗎?怕差佬掃場,怕對頭尋仇,更怕自己身邊最親信的兄弟,背後捅刀子!”
阿杰默默地聽著,臉上的躁動和興奮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
洪豹的話,像是一盆冷水,澆熄了他心中一部分不切實際的幻想。
但他骨子裡那股不甘平凡的狠勁,卻沒有那麼容易被磨滅。
“豹哥,我知你為我好。”阿杰深吸一口氣,“但我已經行咗呢條路,冇得返轉頭。”
他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最多,我小心啲,行穩啲。”
洪豹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
年輕人,總是這樣,不撞南牆不回頭。
他也曾年輕過,也曾像阿杰這樣,以為自己能改變一切。
“你自己有數就好。”洪豹不再多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兩人又喝了幾杯,聊了些無關痛癢的江湖傳聞和片場趣事。
阿杰的心情似乎平復了不少,但眉宇間那股揮之不去的陰鬱,卻始終沒有散去。
就在這時,阿杰腰間的BB機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
“삐삐삐——삐삐삐——”
刺耳的聲音在嘈雜的廟街夜市中顯得格外突兀。
阿杰臉色一變,連忙拿起BB機檢視。
昏暗的燈光下,他看清了上面的號碼和簡短的留言,瞳孔猛地一縮。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急促,差點帶翻了面前的啤酒瓶。
“豹哥,我有急事,要先走一步!”阿杰的聲音有些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單眼昌那邊,出了點狀況,大佬叫我馬上過去講數!”
“單眼昌?”洪豹眉頭微皺。
這個名字,他有點印象。
好像是新義安那邊一個比較扎刺的頭目,最近在新界那邊搞出了不少事情。
跟和聯勝的地盤,似乎有些摩擦。
“講數?”洪豹眼神一凝,“小心點,新義安這幫潮州佬,出了名的不講規矩,翻臉比翻書還快。”
他壓低聲音:“尤其那個單眼昌,聽說心狠手辣,而且……他背後好像有大水喉照住。”
“我知。”阿杰咬了咬牙,臉上恢復了平日的兇悍,“多謝豹哥提醒。”
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拍在桌上:“這餐算我的!”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擠進人群,身影很快消失在廟街深處。
洪豹看著阿杰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說話。
他拿起酒瓶,給自己又倒了一杯,仰頭灌下。
冰涼的酒,卻壓不住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
“講數……”他喃喃自語,眼神複雜。
這個年代的港島,每天都在上演著這樣的戲碼。
有的人一步登天,有的人一腳踩空。
他似乎又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也是這樣,為了所謂的上位,為了那點可憐的義氣,在刀口上舔血。
只是不知道,阿杰這次,是兇是吉。
他拿起桌上阿杰留下的錢,數了數,又放了回去。
然後從自己口袋裡掏出錢,叫老闆埋單。
走出牛雜檔,洪豹抬頭望了望深邃的夜空。
今晚的月亮,藏在雲層後面,透著一股不祥的意味。
他搖了搖頭,將那些紛亂的思緒甩開。
江湖事,江湖了。
他現在,只是邵氏片場一個普通的武術指導。
明天,還有一場大場面的打戲要拍,他得早點回去休息。
風,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