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鉛灰色的海面彷彿被無形的巨手攪動,驟然拱起猙獰的脊背。
白色的浪頭不再是溫柔的拍打,而是兇狠地砸向船舷,冰冷刺骨的海水劈頭蓋臉地澆灌下來。
三條小船瞬間成了狂暴鞦韆上的玩偶,猛烈地顛簸、搖晃、呻吟。
腳下的甲板彷彿有了生命一般,開始瘋狂地扭動和傾斜。
“穩住陣型。都給我抓牢了。”
王大海的吼了一聲,他雙腳如同生根般釘在劇烈搖擺的船頭,他昨夜在油燈下反覆推演的各種風浪應對方案,此刻化作了他心中的磐石。
“栓柱。死盯住纜繩結。福水叔,把船頭。壓住。其他人,各就各位。聽我號子——準備收網。風浪越大,心越要齊。越要擰成一股繩。”
風聲是狂野主唱的號叫,浪聲是擂動的巨鼓,柴油機的嘶吼在其中伴奏。
然而,王大海那帶著感情沉穩的號子聲,就像音樂指揮家的家,這些聲音都得臣服於他。
陳栓柱整個人死死抱住順風號溼滑冰冷的主纜柱,他幾乎是本能地再次摸索檢查那深褐色的“瓊崖結”。
冰冷的海水順著他的脖子灌進去,心中暗道:“媽祖娘娘,可千萬別散啊……”
當摸到瓊崖結。指尖立刻傳來那踏實的觸感——在風浪狂暴的撕扯下,那油亮的繩結如同鋼鐵澆鑄,紋絲不動。
拴柱的心直接放下大半,心中暗道,果然是老祖宗的手藝,真特麼的頂用。
福水叔牙關緊咬,他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舵輪上,對抗著海浪一次次對舵輪兇猛的撞擊。
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讓他心頭猛跳,這可比自己以前單幹時兇險十倍。
但是聽著眾人的號子聲,他竟然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這是他單獨出海捕魚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阿水、強子、大壯、水生,在劇烈搖晃的甲板,踉蹌著撲向絞盤。
冰冷的海水泡透了他們的衣褲,沉重的絞盤每一次轉動都牽扯著痠痛的肌肉。風浪灌進嘴裡,鹹腥味混合著恐懼和嘔吐感。
他們的手臂早已被海水濺出來的浪花凍的麻木,指尖也被網上的麻繩磨破了皮,但沒人喊累和退縮。
此刻,所有人心中的個人得失和害怕都被這齊聲的號子給打散了。
他們知道,跟緊王大海。跟緊號子。穩住船。收好網。一切聽指揮,勝利就在眼前。
時間在風浪的肆虐和絞盤的“吱嘎”聲中,被拉得無比漫長。
粗糙沉重的尼龍網在浪濤中瘋狂地鞭打和摩擦著船舷,發出刺耳欲聾的“嘎吱——嘎吱——”聲。
每一次絞盤的艱難轉動,都像是從大海嘴裡硬生生拔牙。
王大海的號子聲一次又一次撕裂風幕,成為他們對抗眩暈和脫力的唯一座標:“一。穩住。二。加把勁。三。起——。”
不知熬過了多少輪號子,彷彿一個世紀那麼久。
當那沉如千鈞的網口終於頑強地破開翻滾的浪花,帶著滿身鹹腥和沉甸甸的份量躍出水面時——
網兜裡,並非想象中的爆滿,卻也絕非空空如也。
十幾條銀亮的鯧魚如同碎銀般在網底跳躍閃爍,幾條肥碩的黃花魚奮力甩動著金黃的尾巴,還有不甘掙扎的雜魚和張牙舞爪的青蟹。
這收穫,遠比不上老把式們傳奇故事裡的金山銀海,卻比金子更珍貴。
更重要的是,在方才那番生死時速般的風浪撕扯中,三條小船如同被無形的筋骨相連,始終頑強地維持著那關鍵的協作姿態,沒有一次發生纏網。
“成了。”不知是誰嘶啞地吼了一聲。
緊接著,三條船上不約而同地爆發出一陣近乎癲狂的的歡呼。
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都被這實實在在的收穫衝得無影無蹤。
這哪裡是魚?這分明是劈開風浪的戰利品。是擰成一股繩的見證。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