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的簸箕灣“合網”操練,將“順風”、“海燕”、“浪裡鑽”三條小船和船上的漢子們,團隊合作更加嫻熟。
他們將網撒得更齊,纜結也打得又快又牢,號子一響,心氣兒和力氣擰得像一股繩。
岸上抬下的魚獲一日多過一日,雖遠未到盆滿缽滿,卻也實實在在暖了家家的灶膛。
這天清晨,薄霧尚未散盡,王大海站在“順風號”船尾,目光越過熟悉的簸箕灣,投向海平線外那片水色更深沉、浪湧更顯蠻力的海域——老輩漁民口中又愛又怕的“鬼頭礁”外緣。
那裡暗流詭譎,礁石潛藏,風浪無常,卻也傳說蟄伏著尋常近海難覓的魚群。
“弟兄們,”王大海的聲音很大,壓住了柴油機的突突聲,清晰地傳到每條船上,“這麼多天練下來,咱這‘合網’的筋骨,算是搭起來了。簸箕灣的魚蝦,喂不飽咱全村的老小,也撐不起咱們的大船隊的夢。”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福水叔吧嗒著旱菸,眉頭微鎖,他知道王大海想說什麼,眼睛開始望著“鬼頭礁”方向的海面;
阿水、強子等幾個年輕人則沒那麼多的顧慮,摩拳擦掌,臉上是即將到來挑戰的興奮。
“大傢伙,我們要去那裡。”王大海的手緩緩地指向那片深水。隨後淡淡說道:“咱去‘鬼頭礁’外闖一闖。我知道,哪裡水更深,浪更急,但是底下肯定藏著更多的大貨,老話說,‘富貴險中求’,咱瓊崖村的漢子,敢不敢跟著我,去那閻王爺眼皮子底下,扯回第一網真正的金疙瘩?。”
“敢。”陳栓柱第一個低吼出聲。
“有啥不敢。幹了。”阿水、強子紛紛應和。
福水叔吐出一口濃煙,煙鍋在船幫上重重一磕,沉穩的說道:“大海,有你掌舵,咱這把老骨頭就跟著你拼了。“
隨後他望向下面的小年輕:“不過,小兔崽子們,大海無情,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鬼頭礁’不是鬧著玩的,底下不光有魚,還有吃船的獠牙。”
“福水叔說得對。”王大海面色也是一板,嚴肅大聲說道:“風險是肯定有的。但我相信大家的本事,咱們現在也實實在在練出來了。”
隨後他笑著說道:“大家都看到了,栓柱哥的結,就是咱拴在一起的命。福水叔的眼,就是咱看風避浪的燈。咱這‘合網’的力氣和大家的心氣兒,就是闖龍潭虎穴的膽。現在,我們開拔。”
三條小船的柴油機立刻發出激昂的吼聲,開始快速的駛離相對平緩的簸箕灣,犁開墨藍色的深水,直撲“鬼頭礁”外那片氣息兇悍的海域。
一進入“鬼頭礁”外緣水域,氣氛立刻出現了變化。
海水是沉甸甸的墨藍,洋流彷彿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這浪頭也不再是簸箕灣那種有節奏的起伏,而是帶著一種深海蠻橫的推搡,毫無規律地拱起小山般的背脊,又轟然砸下。
海洋彷彿終於露出了他真實的樣子,三條小船在波峰浪谷間瘋狂的搖擺,甲板開始劇烈傾斜,所有人都必須死死抓住固定物才能站穩。
沉重的浪頭開始不斷拍上船舷,冰冷的海水嘩嘩地灌進船艙,這時候有經驗的漁民都知道,必須要有人不斷向外舀水,小漁船才能平穩下來,辛虧王大海早就做好了預案眾人立刻有條不紊的進行了一輪人員分配。船隊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風浪很大,柴油機的嘶吼在這樣的風浪的中顯得微弱起來。
舵輪在舵手們的手中變得異常的難以控制,船頭像脫韁的野馬,在風浪的推搡下不斷偏離預定航線。
海洋從來不講道理,西邊天際,那灰白雲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天光,翻滾著向頭頂壓來。
豆大的、冰冷的雨點開始混在浪沫裡,劈頭蓋臉地砸下,視線迅速模糊,寒意刺骨。
“就是這兒。洋流交匯,水色發渾。”王大海雙腿分開,膝蓋微曲,用全身力氣穩著舵輪對抗風浪的撕扯,同時抹了把糊住視線的雨水,目光鎖定著那一片翻湧著白色泡沫的渾濁水域。
他深吸一口氣,那經過幾日磨合已深入骨髓的號子本能般吼出:
“下——網——嘍——。”
“嗬——。”
回應如雷。大家的動作迅捷如電。經歷了簸箕灣的洗禮,此刻的下網堪稱行雲流水。
陳栓柱手指翻飛,油繩纏繞穿插,一個結構完美、飽含力量的“瓊崖結”在主纜上迅速成型,穩固得令人心安。
巨大的協作流刺網被精準地推入翻湧的墨藍之中,網口飽滿張開,紅黃浮標在不安分的浪尖上跳躍。
網沉下去了。三個絞盤“吱呀”作響。
三條船在王大海的精準排程下,穩定地保持著品字陣型,在越來越洶湧的浪濤中破浪拖行。
王大海凝神感受著網綱的震顫,時間在深海的顛簸中流逝。
就在這時,一直緊盯著海面和網綱的福水叔,眼睛瞬間爆出精光。
他顧不上船上的顛簸,用整個身體抵住劇烈搖晃的舵輪,騰出左手,奮力指向“順風號”和“海燕號”之間繃緊如弓弦的主網綱,聲音嘶啞帶著興奮地喊道:“大海!快看,這水色,看網綱!”
王大海心頭一震,順著福水叔所指望去。
只見原本只是隨浪起伏的主網綱,此刻就像是被無數根巨指撥弄的琴絃,正以一種遠超風浪拍打的頻率,劇烈地不規則抖動。
緊繃的尼龍繩因為這個抖動直接發出了密集的“嗡嗡”聲,這聲音非常尖銳刺破了暴雨的聲音,而網綱的力量直接傳遞到船身,讓腳下的甲板都跟著震顫。
更驚人的是網綱周圍的海水。那片渾濁翻湧的水域,顏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變深、變黑,彷彿滴入了濃墨。
無數細密的氣泡如同沸騰般從深處翻滾上來,帶起渾濁的泥沙和細碎的海藻。
海面上,原本只是被浪頭打散的白色泡沫,此刻竟詭異地聚集、形成一片片翻滾的、帶著腥氣的“沫子區”。
經驗老道的漁民都知道,這一網來了大的了。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