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公安局鐵門在身後狠狠合攏,將審訊室的冰冷和“蜂頭閻羅”陰霾,暫時鎖死在裡面。
王大海站在臺階上,陽光明媚。
他抬手,狠狠搓了下臉頰,彷彿要把一夜未眠的疲憊和方才那刀鋒般的肅殺之氣都抹掉。
案子結了。騙子落網,瓊崖村老少爺們的血汗錢保住了。
現在,該回家了——回到那片遼闊的海,回到等著他的港灣。
腳步沒半點遲疑,王大海直奔順發船廠。
熟悉氣味撲鼻而來,船臺上,二十五米長的鋼鐵骨架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光芒。新刷的桐油色澤飽滿、質地潤澤,相較於昨日,更添了幾分筋骨畢現的剛硬。
巨大的尾軸管已安裝就位,粗壯的螺旋槳葉片散發著冷峻的金屬幽光,只等最後那一聲啟動的號令。
“喲。大海兄弟。”孫老六正貓在主機艙旁指揮工人幹活,瞧見王大海,咧嘴一笑,一口被旱菸燻得焦黃的牙齒格外醒目。
“騙子落網了?我聽說這個訊息了,今天一早好多警察過來,那些騙子都該死,快來瞧瞧。舵機下午就能安裝好了,這些探魚儀那些貴重裝置也都除錯得差不多了。”
王大海繞著船架,緩緩踱步。他的手指輕輕劃過那些關鍵的焊縫和鉚接處,觸感厚實均勻,帶著鋼鐵特有的、沁入骨髓的冰涼。
一絲真正放鬆的笑意,終於爬上了他連日來緊繃的臉龐:“孫工,辛苦啦。照這情況,頂多十天半個月,船就能下水了吧?”
“放心交給我。”孫老六用蒲扇般的大手拍得胸膛砰砰作響,“保證讓它漂漂亮亮地。老張頭和老舵手那邊,我都已經安排妥當。船一開動,他們肯定立馬趕來。”
“行。”王大海心中那塊懸著的石頭徹底落了地。
新船下水,如果沒有經驗豐富的老軌和老舵手帶領新人,那就如同盲人過河,十分危險。
他掏出那包被揉得皺巴巴的“大前門”香菸,挨個遞給孫工和幾位骨幹師傅,“大夥再加把勁。等船下了水,管夠喝酒。有空就能去瓊崖村坐客,海鮮管飽。”
隨後王大海腳步輕快,也有兩天沒回家了。是不是應該帶點東西回去,就這麼想著,他沒有直接回村,而是一拐彎,走進了縣城裡那條充滿煙火氣的副食街。
空氣中瀰漫著各種味道,彷彿在相互爭鬥:剛出爐的燒餅散發著焦香與芝麻的香氣,油鍋裡翻滾的油條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醬菜鋪子那濃郁醇厚的鹹鮮味道直往人的鼻子裡鑽。
他在一個玻璃櫃臺前站住了腳。裡頭,幾罐稀罕的“麥乳精”排著隊,淡黃色的粉末藏在印花鐵罐裡,透著股金貴勁兒。
秀蘭懷了身子,胃口跟貓兒似的,還比較喜歡吃甜食,這個還不錯。王大海沒猶豫,手指一點:“同志,這個,來一罐。”
眼角掃到旁邊簸箕裡,紅豔豔的山楂片裹著層糖霜,亮得晃眼。秀蘭最近總唸叨嘴裡沒味兒,酸酸甜甜的,或許能勾起點食慾?“這個山楂片,也來半斤。”
售貨員手腳麻利地包好。王大海小心翼翼地把麥乳精罐子揣進懷裡,貼著心口放穩。油紙包的山楂片塞進隨身的帆布挎包。
想了想,又走到雜貨攤前,手指捻過幾塊毛巾,挑了兩塊厚實綿軟的——爹孃那條,都快磨透了。最後,他熟門熟路地鑽進一條僻靜小巷,停在一家掛著“老周漁具修理”破木牌的鋪子前。這地方,修網補船是招牌,捎帶手也藏著些老海碰子的家當。
“周伯。”王大海輕車熟路的推門進去,輕聲打了招呼。
櫃檯後頭,老周伯。看清是王大海,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喲?大海?船上的傢什不是剛拾掇利索?又有啥要縫補?”
“不是船上的。”王大海笑了笑,湊到櫃檯邊,目光在牆上掛著的幾件舊潛水裝備上逡巡,“瞅瞅您這兒有沒有合用的‘下氧’物件。
你知道的,前些天去下氧,潛水鏡的氣密墊圈糟朽了,下深了直滲水,冰得骨頭縫都疼。
還有不能一老用蘆葦管,那個再深一點可不頂事。”
老周伯放下手裡銼了一半的銅件,彎腰從櫃檯底下拖出個沉甸甸的木盒子,掀開蓋兒。裡頭零散堆著些橡膠墊圈、閥門,還有幾盤替換用的厚壁黑橡膠管。“墊圈有,老規矩的,給你挑倆厚實的。”他手指再那堆物件裡面扒拉兩下,捻出兩個烏黑油亮、彈性十足的厚墊圈,“氣管子嘛……”老頭轉身,從牆上取下一盤盤繞整齊、瞧著還算新的黑色橡膠管,指頭用力掐了掐,又對著窗戶光眯眼瞅內壁,“這盤,去年進的貨,膠厚實,裡頭也光溜,那可比你那根蘆葦管子強不老少,扛壓。長短夠使不?”
“夠。夠夠的。”王大海接過墊圈捏了捏,韌性十足;又仔細捋了捋那盤新管子,確實比他身上那根佈滿細密裂紋的老傢伙強太多。“周伯,就這些,您劃個價。”他心裡門兒清,這點投入實在又頂用,花不了幾個錢,卻能讓他水底下的活計安全舒坦一大截。
全新的銅渡鋼盔氣泵?那價錢能嚇死牛。
縣城也未必有。他那套老夥計,手藝才是根本,傢伙事兒,湊手就行。關鍵這升級,能幫他摸清水底的“金山”——那幾處暗礁附近,水流平緩,砂石底兒,水溫正好,是天生的海參窩子。
趁著現在海參還沒給人撈禿嚕了,人工養殖的苗頭剛冒,他得搶這頭口水。有了這新氣管和墊圈,他那套“下氧”的老夥計,就能更穩當、更深地紮下去,圈出養海參的“風水寶地”。
這也是他的新計劃,出門捕魚,家養海參,雙管齊下,現在啟動資金是足夠的,還有貸款支援,那更是應該放手去做,錢埋在手上可不會下崽子。
肩上扛著沉甸甸的新氣管,懷裡揣著給家人的暖意,王大海踏上了回瓊崖村的黃土路。
夕陽把他的影子抻得老長,拖在塵土裡,卻透著一股子紮紮實實的勁兒。
剛蹭到村口那棵老榕樹底下,德順爺那洪鐘似的嗓門就炸開了,帶著火星子:
“糊塗油蒙了心的蠢貨。差點把一村老小的飯碗砸個稀巴爛。要不是大海我都不敢想會怎麼辦。”
被訓的趙老三,腦袋耷拉得快埋進褲襠裡,周遭圍了一圈看熱鬧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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