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邦的手攥得死緊,那眼神灼灼的放著光。
“老王,請你留下,就留在我們廠。”周振邦的聲音急切,明顯動了留人的心思:“技術顧問,這待遇從優,你這身本事,窩在小漁村,那就是糟蹋,廠子急切的需要你來幫忙呀。”
王大海沒急著抽手,他臉上也沒什麼波瀾,汗珠還掛在鬢角,混著剛才修泵沾上的油汙。
“周廠長,”王大海的聲音不高,說話依舊沉穩可靠:“您抬舉了,我就是個靠海吃飯的漁民,會點修船修機器的野路子,瞎琢磨點海里的活計。”他搖了搖頭,“我沒那金剛鑽,幹不了這瓷器活呀。”
說完,他輕輕掙了掙手。
周振邦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尷尬的鬆了手,但是他可不會這麼簡單的放棄。
“老王,你這話說的。就不實誠。”他手指激動地戳向那些病懨懨的幼苗,又指向恢復運轉的水泵,“這是什麼野路子?你那眼力,你那手段,廠裡那些坐辦公室、拿文憑的,捆一塊兒也比不上你一根指頭。看看這泵,省裡派專家來都未必能這麼快搞定。這苗的病根,你一針見血。這不是巧合,這是真本事。”
他往前逼了一步,語氣更加激動起來:“窩在瓊崖村那片小水灣,你能捕多少魚?養得了幾隻參?這能翻起多大浪?在廠裡,平臺不一樣。資源不一樣。你能施展的天地,大得很。”
周廠長頓了頓,接著說道:“再說了規矩是人定的,只要你肯來,條件隨你提。解決眼下的困境,把這攤子救活,你就是廠子的大功臣。組織上絕不會虧待有功之臣。”
王大海的目光掃過周振邦急切得有些扭曲的臉,掠過張建軍煞白心虛的神情,最後落廠區高大整齊的車間輪廓上。
沉默了幾秒,還是做出了決定。
“周廠長,”王大海終於開口,語氣依舊平穩,“您的心意,我領了。廠子的難處,我也看見了。可我這人,打小在海上漂慣了,自由散漫,受不得拘束。我知道,公家的飯,規矩多,條條框框也多。我王大海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當不起‘顧問’這頂帽子。”
他話鋒一轉,目光重新落回那些病苗上,也帶著點實打實的惋惜:“不過,今天這事兒碰上了,也算緣分。這苗,病得確實不輕,再這麼耗下去,全得糟蹋了,白瞎了國家的錢糧。您要是信得過我這‘野路子’,眼下這茬苗,我倒是能出點笨力氣,試著搶救一把。不敢打包票能活多少,但總比眼睜睜看著它們爛在缸裡強。”
周振邦眼中的狂熱像是瞬間降下來了幾分。他聽明白了,王大海這是鐵了心不留,但留了個出手幫忙的口子。
這“搶救”,既是幫忙,恐怕也是想給他看看他王大海那套“土辦法”是不是真管用。
周振邦失望是有的,可王大海這實打實的表態,又讓他看到一線希望。
“好。老王。痛快。廠子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你能伸手拉這一把,我周振邦記你這份情。”
他猛地轉頭,好不客氣的說道“建軍。小李。從現在起,庫房這攤子,包括那臺泵,全權交給王大海同志負責。他需要什麼,你們全力配合。要人給人,要物給物。誰要是敢陽奉陰違、拖後腿,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張建軍嘴唇哆嗦著,想辯解什麼,大汗淋漓,這時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小李看向王大海的眼神更加熱切:“王師傅。您儘管吩咐。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王大海點了點頭,也不廢話,淡淡的說道“先斷電,把這幾個病得最重的缸隔離出來。”
他朝門房方向抬了抬下巴,“小李,去找幾袋活性炭,要沒受潮的。順便弄點乾淨的草木灰來。動作快點,時間不等人。”
說完,他不再看周振邦,徑直走向半死不活海參幼苗的玻璃缸。眼神專注得觀察著每支幼苗的狀態。仔細觀察著每個海參幼苗的狀態,把一些已經死亡的海參幼苗撈了出來。
周振邦站在原地,看著王大海認真工作的樣子,對這位漁民愈發的讚賞起來,這瓊崖村的王大海,是塊真正的硬礁石,海水衝不垮,也輕易搬不動。
王大海沒理會背後的目光。他專注的工作著,把所有的死苗全部撈出後,他的手指再次的探進水裡,捻起一隻軟塌塌、顏色蠟黃的海參苗。
感受指腹傳來的觸感粘膩無力,“斷電。”他頭也沒抬,聲音不高,卻帶著不。
張建軍一個激靈,也不敢有什麼質疑,幾乎是撲向牆角的電閘。
“啪嗒”一聲,恆溫迴圈泵的低鳴戛然而止。王大海將幾個病得最重、苗體已開始溶解的幼苗被迅速搬到角落隔離。
小李很快抱著幾袋活性炭和一個簸箕跑回來,簸箕裡是新扒拉出來的、還帶著餘溫的草木灰。
“活性炭敲碎,越細越好,鋪一層在乾淨的空缸底。草木灰用細紗布包幾層,做成小包,泡在準備換的新水裡。”
王大海快速吩咐著。他自己則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油紙包,倒出些淡黃色粉末,混合清水攪動,調出一股味道刺鼻的藥水。
“王師傅,這是?”小李忍不住問。
“土方子,清淤殺菌的。”王大海言簡意賅。他將撈出的病苗,小心翼翼地放入鋪了薄薄一層活性炭碎末的新缸裡。又將浸泡著草木灰包的水桶提到缸邊,用瓢舀著,極其緩慢、均勻地淋在病苗身上。渾濁的藥水也按比例小心地滴入。
整個過程,他全神貫注,動作溫柔,好像已經做過成千上萬次一般。
周振邦默默看著,心頭驚歎連連。這漁民的手段,看似粗陋卻粗中有細,對幼苗的分類把控隔離,都是恰到好處,真的看不出來是個漁民,說他是廠長都沒人會反對。
時間在忙碌中一點點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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