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崖村的傍晚,空氣裡揉著海水的鹹腥和炊煙的暖意。
夕陽像一枚流油的鹹鴨蛋黃,懶洋洋地懸在天邊,把海面鋪成一片晃眼的金紅綢子。
王大海赤腳蹲在網箱邊,褲腿捲到膝蓋,清涼的海水漫過腳脖子。網箱底鋪著乾淨的粗砂,黑褐色的海參苗子正慢悠悠地伸展身子,細密的觸手扒拉著石頭縫裡的矽藻。
王建軍那檔子糟心事,早讓海風颳得沒影兒了。“活水養參”成了村裡默許的新鮮景兒。
海風拂過,捎來漁村特有的煙火氣。
重生回來,王大海頭一回覺著,這日子算是紮紮實實踩穩了,正往上奔。
眼前這方小小的網箱,是讓家裡越來越好的保障,是秀蘭肚裡娃的指望,更是爹孃後半輩子能挺直腰桿的依靠。
心裡頭盤算著,網箱裡的海參苗似乎也感應到這份安穩,又懶懶地伸了伸觸鬚。
“嗚——。”
一聲汽笛,毫無預兆地撕碎了漁村的寧靜。
不是小舢板“突突”的咳嗽,是真正大傢伙才有的、底氣十足的吼叫。
王大海“噌”地彈起身,粗糙的手掌下意識搭上眉骨,眯縫著眼,朝那海天模糊的交界處使勁兒望去。
嗬。
一艘敦實方正的藍白大船,正穩穩當當地犁開金紅的海浪,朝著瓊崖村那巴掌大的小碼頭駛來。船身上滿是歲月和風浪刻下的舊痕,訴說著過往的艱辛與輝煌,此刻卻被拾掇得乾淨利落,透著一股子別樣的精氣神。
甲板上,刷著綠漆的大吊車杵在那兒,盤著粗纜繩的絞盤活像蹲伏的巨獸,還有個罩著帆布的大圓盤子。
船舷上,“向陽紅09”幾個白漆大字,在夕陽裡亮得晃眼。
船尾巴上,一面鮮豔的紅旗獵獵作響,像團跳動的火焰。
汽笛聲很大,直接把村裡人吸了過來。岸邊呼啦啦聚起一片人影。
“老天爺。好大的鐵殼船。”李桂香手裡的魚簍“哐當”掉在地上。
“公家的勘探船。這陣仗可了不得。”王老七眯縫著眼,他是見過世面的老把式。
“快看。船身上有字‘向陽紅’?乖乖,開到咱這窮海岔子來了?”幾個年輕後生扯著嗓子喊,他們只在近海撲騰,哪見過這等鐵皮巨獸。
收網的、補網的、晾魚的,全都停了手裡活計,伸長脖子,眼珠子牢牢釘在那艘彷彿從天而降的鋼鐵巨獸身上。對這窮漁村來說,這可是稀罕景兒。
王大海的心跳“咚咚”撞著肋骨。一個念頭猛地躥上來:不會是羅三浮警督吧?
想起一個月前周幕雲那艘陰森鬼船,再看看眼前這艘,一個如同初升的太陽,光芒萬丈;一個已是沉淪的夕陽,死氣沉沉,根本沒得比。
“向陽紅09”在王大海的萬千思緒中,穩穩貼上了碼頭。
胳膊粗的纜繩“嘩啦”甩下,“哐當”一聲,重重砸在繫纜樁上,震得人心頭一跳。
打頭下來幾個穿深藍卡其布工裝、頭戴印著“華國海洋”白帽簷的技術員。
他們手腳麻利得很,帆布包一抖落,各種儀器攤開,對著海水、風向一通測,那份專注勁兒,活像在給大海號脈。
“嘖嘖,瞧瞧人家那做派,真叫一個專業。”
“那帽子,‘華國海洋’。是國家的人,錯不了。”人群嗡嗡議論,好奇像潮水一樣漲起來。
緊接著,舷梯口出現一個筆挺的身影。
羅三浮。
一身七八式藏青警服闆闆正正。臉上是海風刻下的溝壑,但那雙眼,卻亮得驚人,目光掃過來,像帶著刃兒,透著一股子凌冽。
他邁著大步,徑直朝礁石上的王大海走來。身後跟著兩位同樣警服筆挺、腰挎54式手槍的年輕警官。
最後面跟著的是一位穿著灰色中山裝、戴著黑框眼鏡、提著印有“國家海洋局”字樣的舊人造革包的中年人,渾身透著書卷氣。
“是上回那個羅同志。”有人認出來了,聲音裡帶著驚疑。
“警服,還帶著槍。老天,真是大幹部。”
“他找大海乾啥?”人群的目光“唰”地一下,全從大船轉向了礁石上的王大海。
“大海。”羅三浮洪鐘似的嗓門穿透嘈雜,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他臉上綻開非常開心的笑容,幾步就跨到跟前。
蒲扇般的大手“啪啪”拍在王大海厚實的肩膀上,那力道,沉甸甸的,和老朋友見面一樣。。
“好小子。你這‘活水田’侍弄得真不賴。風浪沒把你拍趴下吧?”
他目光掃過清澈的網箱,看著裡頭油光水滑的海參苗,讚許地點點頭。不過話鋒猛地一轉,輕聲說道:
“不過啊,你這把‘鑰匙’,國家現在得去開個更大的鎖。”
“上次咱倆從閻王爺手指縫裡摳出來的那點東西(玉琮和圖紙),擱在古代,那是頂了天的權力和祭祀的象徵,捅了馬蜂窩了。”
“京城那些頭髮都白了的老專家,關起門吵得房頂都快掀了,最後桌子拍得山響。認定那‘鎮海槨’,十有八九就是丟‘南海王’胡海山的水底老巢,是頂了天的國寶。”
“上頭髮話了,必須由國家出手,把它完完整整地請出來。順便把周家那群扒墳掘墓的耗子,連窩端了。”
岸上離得近的幾個漁民,隱約聽見“國寶”、“周家”、“連窩端”,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互相交換著震驚的眼神。
他側過身,鄭重引薦:“這位,是自然資源部深海考古研究室的孫立民教授。咱這回‘定海行動’的掌舵人。國家探海尋寶的,這個。”他用力蹺起大拇指。
孫教授扶了扶滑落的眼鏡,主動伸出手,笑容溫和:“王大海同志,久仰大名。老羅可是把你誇得神乎其神,說你是水裡的蛟龍。”
“尤其是你對‘鐵板沙’那片兇險水域瞭如指掌,這可是咱們這次行動成敗的關鍵。國家,正需要你這份本事。”
“聽見沒?國家需要大海。”
“我的娘咧。大海兄弟這是要給國家辦大事啊。”
“鐵板沙那鬼地方……”有老漁民咂著砸嘴,“那可是奪命的地啊。”
羅三浮接過孫教授的話頭,鄭重的說道:
“這次行動,代號‘定海’。目標就三個,釘死了的。”
“一,把那水底大棺材(鎮海槨)的犄角旮旯都摸清。裡面的寶貝疙瘩,一件不落、囫圇個兒地撈上來,交給國家。”
“二,逮住周家那幫孫子盜墓走私的鐵證。把他們連根帶泥全刨出來,釘死在恥辱柱上,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三,弄明白上次撞見的那些邪乎玩意兒(紅霧、怪叫)到底是什麼鬼名堂。該堵的堵死,該滅的掐滅,絕了後患。”
他大手一揮,豪氣干雲地指向“向陽紅09”:“瞅瞅。咱自家的船。自家的硬傢伙。”
“國產的飽和潛水艙,看著是沒花裡胡哨的洋玩意兒漂亮,可皮實耐造,能讓兄弟們在水底下多扛好幾天。”
“國產的大鐵鉗子(機械手),力氣賊大。攔路的石頭?算個球。”
“船上的聲吶,靈得很,海底的針都能給你找出來。”
“醫生、藥,都備齊了,安全這塊兒,把心放肚子裡。”
他朝身後倆幹警努努嘴:“還有保衛組的兄弟,腰裡別的可是真傢伙。保準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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