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著像損人,可王大海知道,這是老船匠能給出的最高褒獎。他重重點頭:“謝陳伯!您老的手藝,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
“少廢話。”陳老蔫擺擺手,從懷裡摸出個小布包,扔給王大海,“剩下的料頭子,做了幾枚備用的銅釘,還有一小罐魚鰾膠。船可是活的,磕碰難免,自己學著拾掇吧。”說完,也不等王大海再道謝,拄著柺棍,慢悠悠地踱走了,佝僂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晨霧裡。
王大海攥緊了那個帶著老頭體溫的小布包,心口滾燙。他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桐油、新木、海鹽和朝陽氣息的味道,灌滿了肺腑。
他猛地轉身,朝著家的方向,用盡力氣吼了一嗓子:
“爹!娘!秀蘭!船——修好了!咱們——下海!!”
這一嗓子,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海灣,激起的漣漪瞬間盪開。王建國腿傷是看來是徹底的好了,只見他幾乎是小跑著衝到了灘邊。劉桂蘭和挺著大肚子的秀蘭也互相攙扶著,急急地跟了出來。
當看到那艘煥然一新的老船時,王建國佈滿皺紋的臉猛地一抽,他踉蹌著撲到船邊,粗糙得像砂紙一樣的手掌顫抖著,一遍遍撫摸那光滑得幾乎不真實的柞木補丁、那冰涼又沉甸甸的銅鉚釘、那油亮得能映出人影的船身……渾濁的老淚毫無徵兆地湧了出來,大顆大顆地順著臉上深刻的溝壑滾落,流進他緊抿的、微微顫抖的嘴角,又苦又鹹。他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老舊風箱般的‘嗬嗬’聲響……肩膀劇烈地、無聲地聳動著。
劉桂蘭也紅了眼圈,緊緊攥著秀蘭的手。秀蘭望著陽光下如同獲得新生的老船,再看向船邊那個挺拔如礁石般的身影,隆起的腹部下,彷彿感受到一陣有力的悸動。她輕輕撫摸著肚子,嘴角彎起一個溫柔帶著母愛的弧度。
王大海沒去打擾父親無聲的宣洩。他默默解開系在岸邊木樁上的新纜繩——那是他用賣海參的錢買的,結實得很。他跳上船,仔細檢查了一遍新掛上的手拋網和裝海貨的大竹簍。帆索是新換的棕麻繩,摸上去還有些扎手,但充滿了力量感。
“爹!”他朝著岸上喊了一聲,“潮水正好!咱…揚帆了?”
王建國猛地抬起頭,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臉,混著淚水和鼻涕,也顧不上髒。他腰桿挺得筆直,聲音嘶啞卻異常洪亮:
“揚帆!起錨!!”
他動作還有些僵硬,但異常堅決地推開劉桂蘭想攙扶的手,一步一頓,卻異常穩當地,沿著搭好的跳板,踏上了這艘承載著王家幾代人心血、歷經磨難又重獲新生的老船。
王大海用力一拽纜繩,沉重的木錨帶著溼漉漉的海泥,被緩緩拉離海底。他抓住那粗糲的新帆索,雙臂肌肉賁張,猛地發力!
“嘩啦——!”
飽經風霜卻修補一新的船帆,如同巨大的海鳥翅膀,迎著獵獵的海風,在初升的朝陽下,獵的一聲,驕傲地、完完全全地舒展開來!潔白的帆面被陽光穿透,鼓滿了風,發出充滿力量的“噗噗”聲。
船身輕輕一晃,就如同一頭沉睡甦醒的巨獸,開始緩緩移動,船頭破開平靜的海面,犁出一道雪白的、翻湧著希望的浪花。
王大海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那片碎金躍動的浩瀚蔚藍。
他知道新的航程,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