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情況，反倒是把老朱架起來了，他該怎麼說？他該怎麼做？
他都贊同了分身的言論，這一刻要是莫名拒絕，反倒是顯著他朱元璋沒有威信，他不分好壞了。
“呼——”老朱深吸一口氣，此時此刻其實也清楚自己的處境。
廢除文字獄？直呼皇帝名諱？罷黜皓首窮經，四書五經列為選修？！
前兩條雖驚世駭俗，如同在朱元璋心湖裡投下巨石，但那翻湧的波濤之下，竟隱隱有幾分……道理。
他是清楚當年自己看不懂告示時的憤怒，以及想到自己現在批示奏摺時的惱火，文字之獄的問題。
可第三條，破了經典之桎，立實用之學？將聖人經典與匠人技藝並列？甚至列為選修？！
這已經不是捅破天，這是要把支撐著大明、支撐著他朱家皇權的擎天巨柱，生生給刨了！
封建王朝用的就是聖人經典，用的是儒家經典維護統治的合理性。
他猛地一聲痛叫：“夠了！”
甚至回頭抓起龍椅前御案上那方沉重的端硯，看也不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殿中的蟠龍金柱！
砰！
墨汁撒了一地，百官剛剛要出來勸說，這會也被皇帝的舉動嚇了回去。
“王彥！！！”
朱元璋再度幾步走來，這一次直接走到王彥面前。
“你這狂悖無禮、不知死活的孽障！”他指著分身的臉，咬牙說，“前兩條，咱……咱姑且念你心憂國事，言辭雖烈，其心……或有可取之處！文字之弊，避諱之繁，確如頑癬疥瘡，令人厭憎！咱也恨！恨那些狗屁文章，恨那些酸腐規矩！”
他再度深吸氣，此時其實是想講道理，讓這官員收回自己的死諫之言。
“可第三條？！罷黜經典？！將聖人之學列為選修？！王彥，你給咱聽清楚了！咱是泥腿子出身不假！咱知道種田的苦，知道打仗的難，知道匠人手藝的金貴！咱要實務之才，咱要懂農桑水利、懂刑名錢穀的官兒！這都沒錯！”
他猛地踏前一步，幾乎與王彥面對面，那帝王之怒形成恐怖的威壓！
“但治國！平天下！靠的是什麼？！靠的是綱常倫理！靠的是忠孝節義！靠的是君臣父子之道！這些道理，都在哪裡？都在你口中要選修的四書五經裡！在孔聖人、孟夫子的微言大義裡！”
老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篤定。
“匠人技藝是好，能造屋架橋，能打鐵織布！農夫種田是好，能養活萬民！可這些，是術！是器！而聖賢之道，是理！是能維繫綱常的理！”
“再好的術和器，也只會讓這天下變成弱肉強食、禮崩樂壞的修羅場！你讓一群只懂算賬、只懂打鐵、只懂種地，卻不知忠君愛國、不明仁義廉恥的人來治國，這大明……這大明還能姓朱嗎？！啊？！”
老朱的質問如同重錘，砸向王彥，也砸向每一個朝臣的心。
所以封建皇帝，哪怕是底層爬上來的老朱，他懂底層……他也恐懼，恐懼失去連維護封建統治最核心的根基，影響意識形態的絕對主導權都消失。
葉言反倒是來了勁頭，反正也是分身在諫言。
“陛下！”所以王彥非但沒有被嚇退，反而在朱元璋的質問下，眼中的意志更加堅定了！
他不僅不跪，反而迎著老朱的怒火，向前硬頂了一步！
“陛下！您怕了？您怕動搖這看似穩固的根基！可您看看！正是這被奉上神壇、不容置疑的理，成了多少蠹蟲的護身符？成了多少尸位素餐之輩的遮羞布？”
他指向地上被老朱踩過的告示紙張。
“看看這告示，您剛剛還憤怒不已，現在難道就因為您的害怕，您就這樣？”
“你再說一遍！”老朱再度邁進一步，手指都快懟到分身臉上了。
“無論陛下您怎麼說，臣明白自古便是忠君愛國為主題，應聖人所說的君父之理，可難道只靠死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能得來？農夫辛勤納糧，匠人日夜趕工，軍戶浴血沙場，他們對大明的忠，難道不是最真實的忠？他們的‘義’，難道不在那一粒粒米、一件件器、一道道傷口裡？！”
他直接仰頭喝道：“非要之乎者也，引經據典才算懂忠義嗎？陛下！您出身寒微，您比誰都清楚，底層百姓心中自有桿秤！他們不懂聖賢書，但他們懂誰讓他們吃飽穿暖，懂誰讓他們不受欺辱才會忠，百姓若得不到這簡單的要求，當年的紅巾軍如何反那該死的元朝？您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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