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皇帝之令是永遠下不了鄉!
那位同窗情緒有些激動。
“這分明是棄卒保帥,不,是棄帥保……保那至高無上的棋手!一條鞭法之弊,根源當真只在‘胥吏貪酷’、‘執行偏差’?”
“你我在地方為官多年,難道不知?”
“可知道又能怎麼樣?”
“但實際就是朝廷定額稅銀,地方為完成考成,層層加碼,上官默許,乃至鼓勵,這才逼得胥吏如狼似虎!如今倒好,全成了下面人的罪過!那劉侍郎一句未能體察聖意,輕飄飄便將戶部制定政策時好大喜功、不計民力的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黃御史喝口酒,更是苦笑:“你所說沒問題,陛下此詔,看似悔過,實則更令人心寒罷了。”
“是啊,年年如此,月月如此……當初在元朝為官,上面都不至於這樣,大明的京城卻預設如此。”
這就是官場規矩,上千年都如此!
這跟顏色的力量都沒關係,這就是為官之道。
“是啊,陛下他承認法有病,卻將病根歸於吏治不清,而非法理本身之缺陷,更非……非決策之失。”
“這就好比一劑虎狼之藥吃壞了人,不開方的大夫無事,抓藥的郎中無事,反倒怪煎藥的火候不對,怪藥引子不純!天下豈有此理!”
“正是此理!”同窗一拍桌子,“陛下若真有悔意,當下罪己詔,坦然承認決策之失,這才是安撫天下,哪像如今……”
“但規矩破不了,我倒是覺得……馬兄啊,你不覺得,太子殿下在川中所為,雖是大逆,但其‘官逼民反’的控訴,恰恰點中了這要害嗎?”
“你是說?”
“陛下若能借此契機,真正反思政令之本,而非僅僅在‘吏治’皮毛上修修補補,或許……唉!”
沒用的,這也是朱元璋的高明。
他知道什麼叫官場規矩,他更要製造出一副,標兒啊,看到沒有,不是朕錯,百官都認錯了,是百官問題。
朝廷沒毛病的!
葉言,此刻也品著酒,聽著曹學士都在這裡說相似的話……
邏輯是什麼?
朱元璋啊,你騙騙沒開智的百姓算了,你別連自己的太子都騙啊。
朱標年輕,往常肯定會相信,會覺得百官都如此,那這就是事實。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叛軍那邊。
“糊塗,這幫人就認錯了?先生,您真說對了。”
朱標有了劉伯溫輔導政務,每日成長難以形容。
他拿到了朝廷給的情報,朱元璋不可能針對朱標,但他不知道這種行為,朱標理清根本後,那是更加生氣。
“父皇他啊,簡直把兒臣當傻子糊弄啊!”
朱元璋這點小伎倆,在劉伯溫面前就是笑話,他當初和李善長爭的時候,對方是淮西黨派領袖,他劉伯溫也一樣是某派領袖,這有何難理解?
“但殿下,汝若為君,這便是朝廷,官場的現狀……也當深思。”
“是!”
而這是官場和高層角度數人的變化,那麼地方百姓呢?
江北某受災村落內。
老農李老頭蹲在自家幾乎顆粒無收的田埂上,聽著村裡識字的老秀才磕磕巴巴地念完衙役貼出的告示。
周圍圍著的村民臉上,麻木多於喜悅。
“朝廷……說不強逼著交銀子了?”李老頭看著其他,眼睛亮了,可馬上又暗淡下去。
“可俺家的糧,早就被前些日子來的稅吏連同種子糧都搶去抵債了……拿啥交實物?”
旁邊一個婦人啜泣起來:“當家的被拉去服徭役修河堤,至今音訊全無,說是抵了役銀,可人沒了……現在說這些有啥用?”
老秀才嘆了口氣,抖了抖手中的告示:“上面還說,要嚴懲貪官汙吏哩。”
李老頭嗤笑一聲,滿是老繭的手抓起一把乾裂的土塊。
“懲?拿啥懲?官官相護,俺們這些泥腿子,告得動誰?上次王老漢去縣衙告狀,不是被打了個半死扔出來了?這詔書啊,聽著是好,就怕又是雷聲大,雨點小……哦不,怕是連雨點都沒有吶。”
湖廣的一處小鎮集市裡。
賣炊餅的王小二,看著告示上減免賦稅的字樣,心裡盤算了一下,似乎能鬆口氣。
但他剛升起爐子,幾個穿著官服卻不像是正經差役的人就晃了過來,隨手拿起兩個炊餅。
“王二,聽說朝廷免了你們點稅?日子好過了啊!”為首那人斜著眼,“哥幾個最近手頭緊,這‘平安錢’……你看是不是也該漲點了?”
王小二敢怒不敢言,只能賠著笑臉。
那人咬了口炊餅,繼續道:“還有,朝廷允許交實物,那是針對田賦。你這攤位的‘市稅’,該交的銅錢,一個子兒也不能少!聽說……朝廷近期要鑄新錢,到時候舊錢折價,你可備好了!”
王小二的心沉了下去。
詔書是皇帝的,可管著他每日生活的,還是這些如狼似虎的胥吏和層出不窮的盤剝名目。
看著天下一片盛世,但只有百姓知道,皇帝之令是永遠下不了鄉的。
“所以……改什麼了?”
“陛下啊,你看看天下吧,您的一條政令下達,就是下面人利用的藉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