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棵看著她眼裡的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側身讓開半步,示意她先走:“走吧,你的淨水,該叫醒它們了。”
晨霧在兩人腳邊緩緩流動,帶著沼澤特有的溼潤氣息。雲水霧走在前面,偶爾回頭看一眼千棵,總能撞見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晨光落在水面上,暖融融的,讓人心裡格外踏實。
淨水順著雲水霧的指尖滴落,落在沼澤泥濘的表面,竟像滴入熱油般漾開層層漣漪。淡金色的微光順著漣漪漫開,所過之處,那些深埋在泥裡的樹根忽然動了動,枯黑的樹皮上甚至滲出些極淡的綠意——沉睡的樹們像是被驚動的春蟲,在泥土下悄悄舒展著枝椏。
千棵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趁機踏上前,指尖精準點向沼澤深處幾道粗壯的根系。那是幾棵有上千年歲的老樹,樹幹雖大半沉在泥裡,露在外面的枝椏卻仍透著股倔強的蒼勁。
“你們看。”千棵的聲音穿過水汽,清晰地傳到每棵樹的意識裡,他抬手示意雲水霧再滴幾滴淨水,只見那些綠意瞬間濃了幾分,“她的水能讓你們重新紮根,更能讓你們記起陽光的味道。”
一棵老槐樹的枝椏輕輕晃了晃,樹皮上裂開道縫隙,像是在質疑:“出去?我們這樣的,出去又能去哪裡?”
“去該去的地方。”千棵蹲下身,指尖撫過老槐樹露出的根鬚,“只要你們肯牽頭,幫後來的樹理清執念,讓這裡的根鬚纏成網,而不是互相拖拽,用不了多久,上升的路徑就會出現。”他頓了頓,聲音裡帶了點誘惑,“到時候,最先掙脫泥沼的,能喝到最清的晨露。”
雲水霧看著他,忽然明白他說的“機制”是什麼了。他不是要強行拉誰出來,而是要讓這些樹自己生出向上的念頭。她索性提著水壺往前走,淨水一路滴落,在泥地上畫出條閃著光的路,引得更多樹在底下蠢蠢欲動。
“你看那棵青檀,”千棵指向左側一棵半露的樹幹,“它當年是為了護一片麥田,才私自改了雨水的走向。本性不壞,只是犟得很。”他揚手灑出一把淨水,青檀的樹皮立刻泛起溼潤的光澤,“幫它把旁邊那棵歪脖子柳扶起來,這汪水就歸它。”
青檀的枝椏頓了頓,沉默片刻,竟真的緩緩伸過去,輕輕托住了搖搖欲墜的柳樹。
雲水霧看得眼睛發亮,也學著千棵的樣子,對著一棵老銀杏說:“你要是肯教那些新沉下來的小樹認方向,我就把淨水澆在你最深的根上。”老銀杏的葉子本已落盡,聞言竟顫巍巍抽出片嫩黃的新葉,像是在應承。
不過半日,沼澤裡已熱鬧起來。老樹們不再是各自沉淪,而是開始互相攙扶——槐樹的根鬚纏住快要倒伏的杉樹,銀杏的葉片為新抽芽的桃樹擋去泥點,連最孤僻的鐵樺,也肯將多餘的水分引給旁邊的杜鵑。
千棵站在雲水霧身邊,看著那些漸漸織成網的根系,眼底的雲霧徹底散開,露出溫柔的笑意:“你看,它們自己找到了法子。”
雲水霧低頭看著掌心殘留的水光,忽然覺得,這些樹掙脫泥沼的樣子,像極了她自己——曾經以為只能認命化作古樹,卻因為身邊這個人,生出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念頭。
遠處的沼澤深處,隱約有微光向上浮動,像是有什麼東西正要破土而出。那大概就是千棵說的“上升的驅使”吧。雲水霧望著那片光,悄悄往千棵身邊靠了靠,兩人的影子在泥地上輕輕交疊,被水光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