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樹……活了多少年?”他忍不住開口,聲音在空曠的道上盪開,竟顯得有些微弱。
千棵抬手拂過身側一棵桐樹的樹幹,粗糙的樹皮上佈滿深裂的紋路,指尖落處,彷彿能觸到歲月沉澱的涼意。“比這院子裡的人,都久。”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說尋常景緻,“走快些,前面的路還長。”
雲水霧的視線總忍不住往路邊偏。
方才那棵需要十餘人合抱的老槐,明明枝椏原本舒展在半空,千棵剛走過樹根處,它竟像被無形的手按了按,濃密的樹冠“唰”地低了半尺,葉片簌簌落了滿地,像是在躬身行禮。千棵只是抬手隨意擺了擺,腳步未停,彷彿這是再尋常不過的景緻。
“你很厲害嗎?”雲水霧終於忍不住問,聲音被風捲著撞上樹幹,又輕飄飄彈回來。
千棵沒回頭,米白色的衣袍在桐樹蔭裡浮動,像朵不沾塵的雲。倒是身後跟著的侍女,依舊垂著眼簾,隨著腳步輕輕晃,連睫毛都沒顫動一下。
雲水霧撇撇嘴,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他更在意的是這地方本身——百丈高的桐樹能遮天蔽日,老槐會躬身,腳下的青石板縫裡甚至鑽出過會發光的菟絲子,纏上他的靴底又很快退開,像在試探什麼。這到底是仙境,還是某種他看不懂的結界?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的光亮突然淡了。
濃密的大道盡頭,竟是一片截然相反的森林。霧氣像化不開的牛乳,從樹縫裡漫出來,剛沒過腳踝就帶著刺骨的涼。這裡的樹不再是隨性生長的模樣,每一棵都精瘦挺拔,樹幹筆直得像被量過,連高度都不差分毫,整整齊齊地往霧深處排去,像列沉默的衛兵。
“這樹……”雲水霧伸手想撥開眼前的霧,指尖卻像戳進了棉絮,只攪起一圈淡淡的白,“是有人特意種的?”
千棵終於停了步,側過臉看他。霧氣模糊了他的眉眼,只隱約見唇角勾了下,說不清是笑意還是別的什麼。“進去就知道了。”他說,聲音裡帶著點水汽的溼意,“跟著我,別踩路邊的草。”
雲水霧剛要應,眼角餘光瞥見腳邊的草葉——那些草竟不是綠的,是暗沉的紫,葉片邊緣泛著金屬般的冷光,正隨著霧氣輕輕晃,像在無聲地招手。
他猛地收回目光,快步跟上千棵的腳步。霧氣裡,千棵的背影明明就在前方,卻總顯得隔著層什麼,看不真切。雲水霧忽然覺得,這詭異的森林裡,或許藏著比會低頭的樹木更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比如身邊這個人。
侍女依舊低眉順眼地跟著,銀飾輕響在寂靜裡格外清晰。雲水霧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卻見她脖頸處有片極淡的青痕,像被什麼勒過,又很快被衣領遮住。
“這裡……”他還想再問,千棵卻忽然回頭,指尖在唇邊輕輕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霧氣深處,傳來極輕的“咔噠”聲,像是有人在掰斷樹枝。那些整齊的樹木間,不知何時多了些晃動的影子,高度與人齊平,卻在霧裡扭曲著,看不清形狀。
千棵握住了雲水霧的手腕,他的掌心很涼,力氣卻大得驚人。“別抬頭。”他低聲說,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往前走。”
雲水霧的心跳突然亂了節拍。被他握住的地方像有股涼意順著血管往上爬,可不知怎的,竟奇異地壓下了心頭的慌。他盯著千棵的背影,看著那米白色的衣袍被霧氣染得發灰,忽然很想知道,這個人究竟藏著多少秘密。
路邊的紫草還在晃,樹木的影子越靠越近。雲水霧抿緊唇,任由千棵牽著往前走,只覺得這霧氣瀰漫的森林裡,連呼吸都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甜腥,像某種危險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