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守一以為只要自己出手,區區一頭畜生,還不是手到擒來,不過聽魏十七說了老熊修煉之事,覺得必須謹慎行事。眾人在他倡議下,聚首商議一番,你一言我一語,最後決定聽從兩名獵戶的意思,在金背熊出沒的路徑上埋下鐵夾,等夾住熊腿後,再以弩弓攢射眼鼻等要害,力求萬無一失。魏十七隱隱覺得還是不妥,但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定下了章程,歇夠了氣力,一行人動身上路,入夜在野地裡露宿,次日一早繼續趕路。魏十七估摸眾人的體力,稍稍控制步伐,以免有人跟不上。鄧守一仙風道骨,衣袖飄飄,自然不在話下,剩下的人手中,要數一姓岳的健僕體力最好,揹負的馱袋雖重,仍有幾分餘力,反倒是那幾名護院,雖然武藝嫻熟,卻磕磕碰碰走不慣山路。好在每次不等大夥兒體力耗盡,魏十七便停下歇息,眾人雖覺辛苦,並沒有因此而脫力。
趁著喝水進食的當兒,魏十七主動與那姓岳的健僕攀談,對方也不避諱出身低賤,自承是趙府的家生子,叫“嶽之瀾”,名字是鄧管家給起的。魏十七見他雙腿有些外羅圈,懷疑他在邊軍中待過,長年騎馬所致。
到了第三天,距離黑松谷只剩最後幾個山頭,魏十七越走越慢,兩三個時辰就停下歇息一陣,以恢復精力和體力。從始至終,鄧守一都沒有出聲阻止,他覺得叔父的判斷不錯,魏十七是個人才,不用提點,就把一切安排妥帖。叔父年紀大了,身邊得力的人不多,除了嶽之瀾外找不出第二個,等這趟回去,可以試著招攬下魏十七,他留在老鴉嶺當獵戶也是浪費。
時近正午,魏十七抬頭看天,晴空萬里無雲,是個好天氣,山風掠過林間,夾雜著些許野獸的腥臭,聞著有點熟悉。他突然臉色大變,下意識大叫道:“那畜生來了!大家快散開,都上樹!”話音未落,山嶺似乎顫抖了一下,頃刻間風雲變色,遠處響起無比暴戾的咆哮,沉重的腳步聲直衝他們而來。
魏十七毫不猶豫丟下獵叉,撲向一棵高大的雲杉樹,手足並用,三下五除二爬上樹梢,一顆心咚咚直跳,方才那腥臭的氣味,分明與懷裡的獸皮一模一樣——是黑松谷那頭老熊來了!
眾人無不錯愕,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鄧守一眉頭一揚,反手握住劍柄,拔出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全神戒備。
“快!快上樹!”魏十七大聲招呼。他站在高處視野無礙,只見一頭老熊從密林中躥將出來,眼珠通紅,快如奔馬,只三五息工夫就到了眼前,鄧守一不退反進,弓身吐氣,一劍刺向老熊胸口。
老熊猛一揮掌,不偏不倚拍中劍身,劍尖刺在它肩胛骨上,彎成一道弧形,“錚”的一聲彈直,鄧守一順勢連退三步,手臂一陣痠軟,心頭為之一沉。他早知成精的妖物毛皮最是堅韌,特地從師門借出一把“斷龍劍”,沒想到那老熊如此強悍,連法器都刺不穿。
同行的獵戶久居山林,反應只比魏十七慢了半拍,撒腿奔向最近的大樹,不顧一切往上爬,反倒是那幾名護院,自恃身懷武藝,不知道熊妖的厲害,取了刀劍圍上前相助鄧守一。魏十七見狀暗暗搖頭,這不是勇猛,這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老熊甚是狡猾,被斷龍劍刺中肩胛,也知道對方棘手,當下避強擊弱,掉頭繞過鄧守一,人立而起,咆哮一聲向前撲下,雙掌拍擊大地,頃刻間土石翻湧,震得眾人立足不穩,如同破船在風浪中飄搖,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
鄧守一回過氣來,左手捻定劍訣,在劍身上一抹,催動銳金之氣,源源不斷注入斷龍劍。老熊根本不理睬他,一頭撞進人群中,揮掌將一護院拍死,扭身將另一護院咬住,扭頭一甩,生生扯下大半個頭顱,血如泉湧。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這個當兒老熊應該在熊窩裡呼呼大睡,怎地會突然出現,朝他們瘋狂撲殺?魏十七隱隱覺得事出有因,保不定是懷裡獸皮惹的禍,他雙手抱住樹幹,眼瞅著鄧守一慢吞吞引動劍訣,不禁搖了搖頭,仙都派弟子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厲害,要不就是託大了,沒有做好準備。
事已至此,懊悔也無濟於事,他穩住身形,取下背上的獵弓,瞄準老熊的眼鼻連射三箭。嶽之瀾窺得時機,趁老熊舉掌護住眼鼻之際,側身一滾,從馱袋裡搶出一把弩弓,搭上利箭,對準它襠部扣下扳機,不等看結果,就丟了弩弓躲到樹後。
這一箭射得極其刁鑽,老熊視線受阻不曾提防,正中要害,一時間痛徹肺腑,它咆哮著撲向嶽之瀾,冷不防面門又被魏十七射中一箭,鐵簇入骨,離眼珠只差少許。漫長的歲月裡,老熊始終是山林間的霸主,何曾吃過這等大虧,它狂性大發,後背的金毛熠熠生輝,沉重的身軀迅捷如風,掌擊口咬,接連殺死數人。
鄧守一將體內大半銳金之氣注入斷龍劍,劍身驟然亮起一道奪目的光華,嗡嗡作響,幾欲脫手飛出。他仗劍衝上前,只一刺,便貫穿老熊的下腹,一道血箭飈出,疼得它仰天大叫,狠狠一掌拍在劍刃上,竟被銳金之氣無聲無息地切為兩斷。
老熊終於知道懼怕,扭頭就逃,嶽之瀾看準方向,穩穩甩出一隻張開的鐵夾,恰好扣住它的後腿。利齒雖然刺不穿厚皮,卻拖住了它的腳步,老熊俯身去扒拉鐵夾,魏十七窺得真切,一箭正中左眼,緊接著又是一箭,射入它張大的嘴裡。
鄧守一搶到老熊身後,斷龍劍從後背刺入,前胸穿出,劍上光芒急速消退,銳金之氣在它體內肆虐,將臟腑攪得稀巴爛,老熊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頹然摔倒在地。
空氣裡滿是血腥味,四下裡狼藉不堪,隨行之人死傷累累,屍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只有魏十七和嶽之瀾僥倖活了下來。鄧守一拔出長劍,劍身光亮如鏡,沒有沾染上絲毫血汙。他心中感慨,若非有斷龍劍,若非有魏、嶽二人從旁牽制,單靠他一人對付那熊妖,只怕要多費不少手腳。
魏十七跳下樹沉默不語,轉眼間許多鮮活的性命化為烏有,仇恨也罷,哀傷也罷,思念也罷,留在世上的痕跡,都會被時間洗磨掉,沒有什麼東西能長久。對他來說,也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