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魏十七到鐵匠鋪取了鐵箭和彎刀,在上關橋橋堍等候。晨霧繚繞,河水靜靜流淌,信陽鎮從沉睡中甦醒,一時間雞鳴狗吠,小販叫賣,車馬轔轔,世俗的聲音為小鎮注入了蓬勃生機。
遠遠望去,趙府的邊門吱嘎開啟,一名腳伕牽了騾馬出來,背上搭著馱袋,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些什麼。魏十七快步迎上前,正好鄧彰引著一個道士打扮的年輕人出門,仔細叮囑著什麼,那年輕人微笑著點頭應允,低聲說了幾句,讓鄧管家只管放心。
魏十七耳畔響起鄧彰的話,“老朽有一個遠房侄子,拜在仙都門下。”
見到魏十七,鄧彰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這位就是魏小哥,老鴉嶺的獵戶,他見過黑松谷那頭金背熊。”
那年輕人轉過身,溫和地打量著他,打了個稽首,客客氣氣道:“貧道鄧守一有禮,多謝施主相助,此去黑松谷路途艱險,要辛苦施主了。”
他臉色溫潤如玉,道袍纖塵不染,頗有些仙風道骨,背上負著一柄長劍,劍柄磨損得厲害,劍穂已經掉了色。魏十七拱手回禮,客氣了幾句,站在一旁從容等候。他心裡明白,那鄧守一待他和顏悅色,並非出於尊重,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一種自恃身份的驕傲,在對方眼裡,他等同於螻蟻。
片刻後人手已到齊,鄧彰不辭辛勞,親自送到信陽鎮外,又鄭重拜託了幾句,才揮手道別,目送他們遠去。
人煙人跡拋向身後,四野荒涼,天闊雲低,魏十七當先引路,鄧守一落後半步,其餘諸人散在兩旁,腳伕牽著騾馬走在最後。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老鴉嶺橫亙於眼前,再往前就要進山了。
騾馬交給腳伕帶回信陽鎮,馱袋移到健僕肩頭,連兩名獵戶都要分擔一二,其中除了酒水乾糧外,還有獵熊的鐵夾和弩弓。這種特製的鐵夾倒也罷了,弩弓歷來是軍用管制物,民間不得持有,違者抄家論斬,趙員外果然手眼通天,打點西北邊疆的軍馬生意,看來不是空穴來風。
若是魏十七隻身前往黑松谷,從信陽鎮出發,取直道翻越山嶺,只需一天一夜工夫,但帶了這許多人手和馱袋,只能走平坦一些的山路,估計要花費三天的時間。
山路崎嶇,高低不平,到了中午時分,眾人都乾渴難耐,魏十七找了一處樹蔭稍事歇息,一行人就著皮袋輪流喝水,取出乾硬的麵餅,夾上東興酒樓的滷牛肉,嚼得酣暢淋漓,太陽穴的青筋凸起如蚯蚓。
鄧守一是得道之人,修煉辟穀術無需進食,魏十七也不吃麵餅,他從背囊裡掏出自帶的乾肉,狼吞虎嚥吃了幾大塊,旁若無人。那姓岳的健僕頗有眼色,走到鄧守一跟前,雙手捧著奉上乾淨的水袋,鄧守一擺擺手表示不用,他便遞給了魏十七。
鄧守一在仙都門下多年,體魄遠勝常人,這點山路只作等閒,他逐一打量眾人,多少都有些疲倦,除了那姓魏的獵戶。此子身形長大,動作卻敏捷如狸貓,一路走來氣息悠長,如履平地,讓他頗感意外。待魏十七喝了些水,他主動挑起話頭,問起黑松谷那頭老熊的近況。
魏十七早有此意,猶豫了一下,低聲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鄧守一看了他一眼,心中念頭微轉,道:“也好。”說罷,衣袖飄飄,向山林深處走去。
魏十七亦步亦趨跟上前,待他停下腳步,不等問詢,搶先道:“道長,那頭老熊不是普通的獸類,是成了精的妖物!”
鄧守一聽叔父說起過,哂笑道:“有貧道在,無妨。魏施主,你且仔細道來。”
魏十七原原本本把老熊吞嚥月華,以背撞樹的情形說了一遍,鄧守一臉色鄭重起來,追問了幾處細節,臉上露出一絲興奮。他寬慰魏十七道:“施主只管放心,奪天地造化,汲日月精華,此事談何容易,區區一頭熊妖,成不了什麼氣候。不過還是要多謝施主提醒,若是小覷了那熊妖,冒失動手,說不定白白折了人手,有傷上天之德,叔父面上也不好看。”
鄧守一話雖說得委婉,語氣裡還是透出些許傲氣,不過提醒對方小心並非魏十七的本意,他貌似無心問了句:“老鴉嶺方圓數百里,深山之中猛獸不計其數,怎地只有黑松谷那頭老熊成了精?”
鄧守一忖度那金背熊修煉多年,體內或許孕育妖丹,能助他突破瓶頸,修為更進一步。他心有所思,聽了魏十七的話,隨口道:“只有先天之體才能汲取天地元氣,日月精華,那些後天濁物——”忽覺失言,住口不再說下去。
雖然只是片言隻語,對魏十七來說彌足珍貴,足以解答他的困惑。修煉的關鍵在於先天之體,人也罷,獸也罷,絕大多數都是後天濁物,只能在世間苦苦掙扎,擺脫不了“命”、“運”二字。
他暗暗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