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王座殿堂內的空氣，凝滯得如同鉛汞。
焚香、臭氧、金屬鏽蝕與尚未散盡的血腥氣混合成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那道被深紅協議強行“縫合”的網道裂隙，如同宇宙瘡疤般懸浮，邊緣流淌著被秩序之力強行規訓的、規律卻令人不安的暗金與汙濁能量流，發出低沉而恆定的嗡鳴。
它不再噴吐惡魔狂潮，卻更像一個被強行凍結的毀滅開關，其穩定本身便建立在一種令人心悸的未知力量之上。
王座之上，路頡的軀殼在深紅協議那冰冷的“秩序之力”維繫下，維持著一種非人的“穩定”。
枯槁的胸膛以精確到毫秒的間隔微弱起伏，覆蓋著金色束縛的肢體不再有痛苦的抽搐，空洞的眼眸凝視著高聳的穹頂，如同兩潭死水。
然而，這死水之下，一場慘烈到無以復加的戰爭仍在無聲地持續。
在意識的最底層，在那被深紅協議的秩序洪流與混沌四神的誘惑低語反覆沖刷、壓縮到極限的廢墟中，一點微弱卻異常頑強的“存在感”如同狂風暴雨中的螢火，死死錨定。
它被包裹在一個極其粗糙、佈滿邏輯尖刺、內部混亂不堪的“刺蝟球”防禦之中。
唯物辯證法的碎片被路頡殘存的意念強行扭曲、拼接，成為這最後的壁壘。
“物質決定意識…老子痛得要死，意識個屁！”
“矛盾普遍性？我跟你們四個混蛋的矛盾就是主要矛盾！”
“量變質變？再給老子灌低語，信不信老子精神分裂給你們看？！”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現在就實踐‘痛到麻木’算不算真理？！”
“發展是螺旋上升？我看是螺旋下地獄還差不多！”
這些混亂、痛苦、帶著現代資訊社會底層邏輯和強烈個人體驗的思維碎片，如同胡亂揮舞的帶刺狼牙棒，毫無章法卻意外地有效。
深紅協議那精密冰冷的邏輯鏈條，在撞上“物質決定意識”這個被路頡極端化、甚至帶點無賴性質的悖論時，竟真的出現了短暫的凝滯和能量損耗的紊亂。
四神的低語，面對這種毫不講理、充滿個人劇痛記憶和戰場血腥現實的“接地氣”反駁，那些宏大而誘人的概念彷彿失去了著力點，如同重拳打在滑不留手的泥鰍上，也出現了短暫的混亂。
路頡如同抱住最後一塊礁石的溺水者，在秩序與混亂的雙重洪流中沉浮。
他的“存在感”在“刺蝟球”的保護下得以維持，但這維持本身便是無盡的酷刑。
每一次深紅協議的秩序之力加強沖刷，都如同萬噸水壓機試圖碾碎一顆頑石；每一次四神調整策略、試圖繞過或腐蝕防禦的尖刺，都帶來靈魂撕裂般的劇痛。
他無法思考脫困之策，只能被動地、竭盡全力地“釘”在那裡，用混亂的邏輯和頑強的“不想就這麼玩完”的念頭，倔強地拒絕被徹底抹殺或同化。
那粗糙的“防火牆”，成了這冰冷秩序與汙穢混沌雙重牢籠中，一道微弱卻無比刺眼的異數之光。
殿堂之內，這意識層面的慘烈攻防，雖無聲無息，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了現實層面洶湧的暗流與滔天巨浪。
瓦爾多統領如同一尊覆蓋著金甲的死神雕像，矗立在王座基座之下。
獅鬃頭盔上的裂痕在昏暗光線下更顯猙獰。
他覆蓋著精工動力拳套的雙手，死死握住那柄巨大的長柄動力戟，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金屬呻吟。
冰冷的殺意，如同極地的寒風，以他為中心瀰漫開來，幾乎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凍結。
從頭盔縫隙中透出的目光，如同兩柄淬毒的匕首，死死釘在王座之上那具維繫著“穩定”的軀殼上。
他能感受到！
不是帝皇的意志！
是某種…東西！
某種強大、冰冷、非人的東西，盤踞在帝皇的軀殼內，維繫著這詭異的平衡！
它壓制了網道裂隙，但它也壓制了、甚至可能正在抹殺帝皇殘存的意志！
對於瓦爾多，對於帝皇最忠誠的禁衛，這本身就是最不可饒恕的褻瀆！
黃金王座是帝皇的囚籠，但囚籠之內，只能是帝皇！
任何異物，都必須被清除！
若不是馬卡多那深不可測的沉默如同無形的枷鎖，若不是聖吉列斯那帶著痛苦與祈求的目光死死攔在他與王座之間，他手中的動力戟早已帶著淨化一切的靈能烈焰，劈向那冰冷的“秩序傀儡”！
聖吉列斯就站在瓦爾多身側稍前的位置，完美無瑕的臉上失去了往日的聖潔光輝，只剩下深沉的痛苦與掙扎。
他那雙如同藍寶石般的眼眸，此刻盛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傷，正死死盯著王座上那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身影。
他比任何人都清晰地“感覺”到，在那具枯槁軀殼的深處，正在進行著一場何等慘烈的靈魂戰爭！
他能感受到那微弱卻無比頑強的“存在感”在絕望中掙扎，感受到那混亂邏輯構築的壁壘在秩序與混沌的雙重衝擊下搖搖欲墜。
那是父親的意志！
是父親在對抗某種無法理解的恐怖！
他想伸出手，想觸碰王座，想將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光明、自己的生命都灌注進去，幫助那縷微弱的火苗。
但他不敢！
他害怕自己的觸碰會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害怕干擾那可能存在的、極其脆弱的聯絡，更害怕觸碰到的只是一具被冰冷秩序徹底佔據的空殼！
這種無能為力的痛苦，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
金色的羽翼無意識地微微顫抖，邊緣沾染的納垢汙漬似乎都因他的情緒波動而顯得更加刺眼。
馬卡多，灰袍的永生者，如同亙古不變的磐石，靜靜地站在聖吉列斯的另一側。
他那雙古井般的眼眸，此刻卻並非無波。
深邃的瞳孔深處，彷彿有億萬星辰在瘋狂運轉、碰撞、湮滅。
他“閱讀”著王座之上那無聲的意識戰場，其清晰程度遠超在場的任何人。
他看到了深紅協議那冰冷的、代表終極秩序的法則之力；看到了四神那汙穢的、充滿誘惑與毀滅的混亂本質；更看到了路頡那點“存在感”周圍，那層由“唯物辯證法”碎片構成的、粗糙混亂卻意外堅韌的防禦壁壘。
正是這層壁壘，讓馬卡多古井無波的心神，掀起了滔天巨浪！
“物質決定意識？矛盾對立統一？量變引起質變？實踐是檢驗標準？”
這些概念，這些思考方式，如同最鋒利的鑿子，狠狠鑿擊在馬卡多萬年積累的知識與認知體系之上！
它們與靈能無關，與信仰無關，甚至與帝皇過去展現的、基於人類潛能和理性光輝的哲學都截然不同！
這是一種基於物質世界本身執行規律的、近乎冷酷的樸素理性邏輯！
它剝離了神性，剝離了形而上的玄思，直指世界執行最底層的、可被觀察的法則！
帝皇從未展現過這樣的思想！
機械教的二進位制邏輯崇拜是僵化的教條，國教的信仰是盲目的狂熱，審判庭的懷疑論是偏執的工具…即使是帝皇本人，其宏偉計劃也建立在對人類靈能潛力和集體意志的引導上，從未如此…“唯物”！
這絕非已知人類思想史上的任何脈絡！
它像一塊天外隕石，突兀地砸進了帝國的精神土壤。
“這是…祂埋藏的終極底牌？一種…對抗亞空間本質的、基於純粹現實法則的武器？”
一個驚雷般的念頭在馬卡多心中炸響。
如果真是如此，那黃金王座存在的意義，帝皇萬年承受的痛苦，甚至這深紅協議本身…其背後隱藏的秘密，遠比他所想象的更加幽深、更加…可怕！
王座之下，埋藏的或許不僅是網道的裂隙，更是顛覆整個帝國認知根基的…未知！
殿堂深處，環繞王座基座幾個關鍵位置，如同黑色墓碑般靜立的寂靜修女們，她們那籠罩在兜帽陰影下的、毫無生氣的臉龐，似乎也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
並非表情，而是她們周身那絕對沉寂、令靈能徹底失效的“不可接觸者”力場，彷彿被某種無形的漣漪輕輕觸及。
路頡意識中那頑強存在的、帶有強烈現實錨定特質的思維碎片——那些強調物質、實踐、具體矛盾的混亂念頭——如同投入絕對零度領域的一粒微塵。
雖然瞬間就被不可接觸者力場那消泯一切超自然力量的特性所壓制、同化，但這粒微塵本身攜帶的屬性，卻極其短暫地觸及了這片絕對沉寂領域的某種…邊界？
如同盲人用手指觸碰到了冰塊的稜角，雖然無法理解冰的全貌，卻明確感知到了“堅硬”和“冷”的存在。
數名寂靜修女覆蓋在黑袍下的身軀，出現了幾乎無法察覺的、微米級的僵硬。
她們那如同深淵般死寂的眼眸深處，一絲比星光更微弱、更難以捕捉的波動一閃而逝，隨即又恢復了永恆的冰冷與虛無。
彷彿最精密的儀器，記錄下了一個無法解析、卻客觀存在的異常資料點。
而在王座後方，那片由機械神甫們佔據的、瀰漫著機油味和焊槍弧光的區域，氣氛則降到了冰點。
鑄造將軍凱恩·澤德佝僂著身體，覆蓋著金屬板的半邊頭顱上，感測器陣列的光芒瘋狂閃爍，如同故障的警示燈。
僅存的人類半邊臉龐慘白如紙，汗水混合著油汙從額角滑落。
他死死盯著控制檯上顯示王座能量流和深紅協議殘留波動的讀數，那上面跳動的冰冷數字和詭異的波形，如同魔鬼的囈語。
就在剛才，深紅協議II型那跨越星海、瞬間湮滅“代達羅斯”訊號的恐怖力量，讓他感到了靈魂深處的敬畏。
但現在，看著這力量在王座之上、在帝皇的軀殼內肆虐，看著它展現出的那種絕對、冰冷、無視一切既有規則的支配力，敬畏如同陽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這恐懼並非源於力量本身，而是源於…未知與失控！
深紅協議的力量執行方式，完全超出了《機械聖典》的記載，超出了他對萬機之神力量的理解範疇！
它不像靈能，不像物理能量，更像一種…作用於宇宙規則本身的指令？
一種能夠強行定義邏輯、賦予熵增的…神之權柄？
而這樣的權柄，竟然被一個非人的存在，如此輕易地呼叫，去“穩定”一個更可怕的網道裂隙？
“加固！所有物理結構連線點！能量導管冗餘迴路全開！靈能…不！是未知能量波動抑制場…功率提升至臨界！”
澤德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帶著金屬摩擦的顫音，對著通訊器咆哮。
他不再試圖“理解”或“修復”王座與深紅協議的關係，他現在只想用最厚的物理屏障，將這無法理解的恐怖力量隔絕在帝皇軀殼之內，防止其失控洩露，將整個殿堂乃至泰拉核心化為灰燼！
“監測組！任何異常波動，哪怕是空間結構最細微的褶皺…零點級畸變！也要立刻報告！”
技術神甫們在他的命令下瘋狂操作，焊槍的弧光更加刺目，厚重的金屬板被迅速焊接加固在關鍵節點。
但澤德內心的恐懼並未減輕。
他覆蓋著金屬的手指無意識地顫抖著。
如果…如果維繫帝皇軀殼的這股力量，本身就是比網道裂隙更可怕的禁忌呢？
機械修會…乃至整個帝國，真的準備好面對這種存在了嗎？
這種恐懼，如同瘟疫，在機械神甫團隊中迅速蔓延。
並非所有技術神甫都像澤德這樣身居高位、思考深遠。
一些較為年輕、或者思維更偏向純粹技術探索的神甫，看著那被強行“穩定”的網道裂隙、看著深紅協議殘留的讀數，眼中除了恐懼，竟然還燃起了一絲…病態的、無法抑制的求知慾！
“何等…偉力！直接作用於規則層面…”
“如果能解析…哪怕萬分之一…萬機之神的奧秘…”
“那力量…似乎…與亞空間截然不同…純粹的…秩序…”
這些念頭如同毒藤，在部分神甫的二進位制思維中滋生。
他們手中的動作慢了下來，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王座，飄向那道裂隙“補丁”，試圖從那些冰冷的讀數中窺探一絲奧秘。
這細微的變化，立刻被團隊中那些更年長、更保守、對“異端科技”有著本能恐懼的神甫察覺。
“褻瀆！收回你們的視線！”
一個戴著古老鷹徽面具、聲音如同生鏽齒輪的高階神甫厲聲呵斥，他佈滿管線的機械臂指向那些眼神閃爍的同僚.
“那是偽帝…不！是未知的禁忌之力！非吾等可窺探！專注你們的職責！加固！封鎖！任何試圖解析的行為…視為技術異端！”
“大賢者！我們只是在記錄資料！理解威脅才能更好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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