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的神甫忍不住反駁,他的光學鏡片閃爍著求知的紅光。
“防禦?你眼中的光芒是防禦嗎?那是貪婪!是自取滅亡的愚蠢!”
保守派神甫的機械音調拔高,充滿了憤怒與警告。
小小的技術團隊內部,裂痕悄然出現。
對深紅協議未知力量的恐懼與病態的渴望,如同兩道暗流,在機油與焊煙中激烈碰撞。
火星遠古AI的陰影尚未散去,泰拉王座之畔,機械修會的信仰根基,已然因為這無法理解的“秩序之力”而開始動搖。
這股源自王座核心、席捲殿堂的混亂與恐懼的暗流,並未被高牆阻隔。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它迅速擴散,穿透了帝國皇宮厚重的牆壁,湧入了泰拉巢都那龐大而腐朽的權力機器內部。
首先是機械修會在泰拉的最高代表——那位全身籠罩在深紅動力長袍中的技術賢者。
他透過加密的資料鏈路,實時接收著澤德團隊混亂的彙報和王座區域的能量讀數。
深紅協議展現的力量,以及澤德報告中流露出的、對這股力量的恐懼而非敬畏,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穿了這位賢者基於《機械聖典》構建的認知世界。
“非…聖典…之力…”
他鑲嵌著光學鏡片的頭顱在袍服下微微顫抖,把玩著複雜幾何體的機械手僵在半空。
“作用於…邏輯…規則…層面…湮滅遠古造物…穩定網道…”
每一個詞都如同重錘敲打在他二進位制信仰的核心。
如果帝皇掌握著超越《機械聖典》的力量,如果這種力量並非源自萬機之神的恩賜,而是某種…未知的、冰冷的法則…那機械教存在的根基是什麼?
他們對知識的壟斷,對技術的詮釋權,豈非成了笑話?
一種被顛覆、被邊緣化的巨大恐慌攫住了他。
他必須行動!
必須捍衛機械教的權威!
他立刻透過加密通道,向火星本部的鑄造將軍澤德以及散佈在帝國各處的、與他理念相合的大賢者們,傳送了最高階別的警示資訊:
【泰拉王座…異動!力量本質…未知!超越聖典!非靈能!非物理!疑似…遠古禁忌或…異神之力!嚴重威脅萬機之神信仰及技術詮釋權!請求…最高技術評議會…緊急仲裁!警惕…帝皇新動向!】
這封措辭尖銳、充滿恐慌與指控的資訊,如同點燃了導火索。
幾乎同時,國教在皇宮內的勢力也如同被驚動的馬蜂窩。
那位身著純白鑲金邊華麗祭袍的大主教,雖然被馬卡多勒令在殿堂外圍組織“靜默祈禱”,但他遍佈皇宮的耳目早已將殿堂內緊張的氣氛、瓦爾多統領的凜冽殺意、聖吉列斯的痛苦、以及機械神甫團隊的恐慌,點滴不漏地傳遞給他。
大主教的反應更加直接而狂熱。
在他看來,王座的“穩定”不是奇蹟,而是褻瀆!
帝皇的榮光怎能由非神性的、冰冷的“秩序之力”來維繫?
這力量壓制了網道裂隙,但它也壓制了帝皇的意志!
這簡直是對神皇的囚禁!
是對億萬信徒信仰的玷汙!
他眼中燃燒著捍衛神權的熊熊火焰。
他立刻召集了最狂熱的傳教士和戰鬥修女小隊領袖,在皇宮內一處偏僻的祈禱室內,點燃了象徵憤怒與淨化的薰香。
“兄弟姐妹們!”
大主教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手中的聖典被他高高舉起。
“汙穢的裂隙被壓制,看似勝利,但更大的陰影籠罩了神聖的王座!一股…冰冷的、非人的力量!它囚禁了神皇的意志!它在褻瀆神皇的榮光!機械教的異端們正在為此恐慌,這恰恰證明了它的邪惡本質!”
他環視著眼前一張張因信仰而狂熱的面孔:
“這不是神蹟!這是來自深淵的偽裝!是試圖取代神皇的邪惡之力!我們,帝皇最忠實的僕人,絕不允許任何存在玷汙神皇的聖潔!我們要行動起來!用我們的聲音!用我們的信仰!喚醒沉睡的神皇!淨化王座周圍的…偽帝之力!”
“淨化偽帝之力!喚醒神皇!”
狂熱的回應如同烈火般在祈禱室內燃起。
大主教立刻部署:
傳教士們深入巢都底層,散佈“王座被邪惡力量侵染,神皇意志蒙塵”的訊息,煽動信徒的恐慌與憤怒;戰鬥修女小隊則以“守護王座外圍,防備混沌滲透”為名,開始有目的地向皇宮核心區域靠近,她們的動力甲鏗鏘作響,火焰噴射器和爆彈槍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這兩股源自不同動機卻同樣危險的暗流,迅速在泰拉巢都的權力階層中蔓延、碰撞、發酵。
內政部龐大的官僚機器最先感受到壓力。
來自機械修會技術賢者的警告資訊被標註為“最高技術異端風險”,而國教煽動信徒的報告則被標記為“大規模信仰騷亂預警”。
負責協調的高階官僚們焦頭爛額。他們試圖聯絡帝國宰相的代言人,聯絡馬卡多,但皇宮核心區域如同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只傳回“維持秩序,靜觀其變”的模糊指令。
恐慌在文山會海中滋生。
如果機械教認定王座力量是“異端科技”,如果國教煽動信徒衝擊皇宮“淨化偽帝”…這將是比荷魯斯叛亂更直接的、從帝國心臟爆發的內戰!
官僚們本能地開始尋找自保和站隊的機會,派系間的傾軋在公文往來中悄然加劇。
審判庭的影子則更加活躍。
那位隱藏在深灰色長袍下的審判官,如同最敏銳的獵犬,捕捉著空氣中每一絲不安的氣息。
機械教的內部警告、國教的狂熱煽動、內政部的恐慌、甚至瓦爾多統領那毫不掩飾的殺意…都是他分析局勢的拼圖。
他不再滿足於靜觀,開始利用審判庭遍佈泰拉的情報網路,主動蒐集關於王座“異常穩定”、深紅協議能量讀數、以及路頡意識中流出的那些“樸素邏輯碎片”的一切資訊。
他的目光,冰冷地掃過王座,掃過馬卡多,掃過每一個可能成為“不穩定因素”的存在。
一個大膽而危險的計劃在他心中成形:
或許…是時候進行一場“甄別淨化”,用最直接的手段,測試王座上那東西的本質了?無論結果是帝皇,還是異物…
皇宮深處,黃金王座殿堂。
外界的風暴正在匯聚,而殿堂之內,氣氛更是壓抑到了極點。
瓦爾多統領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冰領域,聖吉列斯的痛苦如同沉重的枷鎖,機械神甫團隊內部的低聲爭吵和焊槍的嘶鳴如同背景噪音。
寂靜修女們死寂的目光如同無形的牢籠。
而這一切的中心,王座之上,路頡那點可憐的“存在感”還在秩序與混沌的洪流中苦苦支撐,他的“唯物辯證法刺蝟球”在持續的高壓沖刷下,尖刺開始出現崩碎的跡象,內部的混亂邏輯也變得更加不穩定。
“媽的…這群豬隊友…”路頡殘存的意識碎片在劇痛中閃過一個憋屈到極點的念頭。
“外面吵翻天…裡面殺意沸騰…老子在裡面快被碾成渣了…沒人想想怎麼撈我一把嗎?!就知道加固加固…防我跟防賊似的…”
就在這內憂外患、風暴將起的臨界點——
一直如同亙古磐石般靜立的馬卡多,終於動了。
他沒有看殺氣騰騰的瓦爾多,沒有看痛苦掙扎的聖吉列斯,甚至沒有看王座上正在承受酷刑的路頡。
他那雙古井般的眼眸,緩緩掃過殿堂內每一個角落,掃過那些爭吵的機械神甫,掃過陰影中靜立的寂靜修女,最後,彷彿穿透了厚重的牆壁,看到了外界正在匯聚的信仰狂熱與技術恐慌的狂潮。
他手中的木質手杖,極其輕微地,卻又帶著千鈞之力,在地面上頓了一下。
嗒。
一聲輕響,卻如同洪鐘大呂,瞬間壓下了殿堂內所有的雜音!
爭吵的機械神甫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焊槍的弧光驟然熄滅。
瓦爾多統領覆蓋著動力拳套的手猛地一緊,殺意為之一滯。
聖吉列斯驚愕地看向馬卡多。
“聖吉列斯大人。”
馬卡多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卻帶著無法抗拒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吾主意志的戰爭,非吾等可強行介入。
但帝國之根基,不容動搖。”
他微微轉頭,目光落在聖吉列斯身上:
“請您移步皇宮覲見廳。安撫躁動的靈魂,引導迷途的信仰。國教…需要聽到天使的聲音,而非狂熱的盲動。”
他的話語帶著深意。
將聖吉列斯這位最受愛戴、象徵著希望與救贖的原體派去面對狂熱的國教勢力,是最有效的安撫劑。
聖吉列斯瞬間明白了馬卡多的用意。
他擔憂地看了一眼王座,又看了看馬卡多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
天使的職責是守護與希望,此刻,守護父親的最好方式,或許是去平息外界可能引爆帝國的信仰風暴?
他深吸一口氣,金色的羽翼微微展開,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我明白了,馬卡多閣下。”
他不再猶豫,金色的身影如同流動的光輝,迅速離開了壓抑的殿堂。
馬卡多的目光隨即轉向瓦爾多統領,平靜無波:
“瓦爾多統領。禁軍的職責是守護王座,清除靠近帝皇的威脅。但威脅的界定,需以帝國存續為最高準繩。”
他意有所指地停頓了一下。
“皇宮之內,任何未經許可的武裝調動,無論其旗幟為何,皆視為對王座的潛在威脅。請您…維持秩序。”
瓦爾多的獅鬃頭盔微微轉動,冰冷的視線與馬卡多平靜的目光交匯。
片刻後,他覆蓋著動力拳套的手,緩緩鬆開了緊握的戟杆,改為一個標準的警戒姿態。
無聲的服從。
馬卡多的指令,等同於給了他一個清晰的目標:
鎮壓內部可能的武力騷亂,尤其是那些正在靠近的國教武裝。
最後,馬卡多那古井般的目光,落向了殿堂深處那片被厚重灌甲和能量屏障隔離的區域——機械神甫們工作的場所。
他沒有對澤德說話,而是對空氣,或者說,對這片區域下達了指令,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志:
“技術賢者們。維繫王座物理穩定,乃當前第一要務。任何與‘理解’、‘解析’無關的行為,皆屬多餘。專注你們的焊槍與探針。外界的紛擾,自有其歸處。”
他的話語如同無形的鎖鏈,瞬間勒緊了那些心中燃起病態求知慾的神甫。
澤德覆蓋著金屬的半邊頭顱微微低下,僅存的人類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恐懼、不甘,但也有一絲如釋重負?
馬卡多給了他一個明確的、安全的行動框架:只做技術加固,禁止探究。
這暫時壓制了團隊內部的裂痕。
做完這一切,馬卡多重新將目光投向王座之上那枯槁的身影。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灰袍的身影在巨大的王座前顯得渺小,卻又彷彿支撐著整個殿堂的天空。
外界的風暴已被他三言兩語暫時疏導、壓制或劃定了界限。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短暫平靜。
帝國第一場由王座異變引發的改革風波,亦或是權利權柄的大地震,已然拉開序幕。
而這場風暴的核心,那點還在意識深淵中與秩序、混沌雙重巨獸搏鬥的微光,對此一無所知。路頡唯一的念頭只剩下:
“堅持…再堅持一下…外面好像…安靜點了?馬老爺子牛逼…(雖然還是沒來救我,你幹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