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秩序之力,如同無形的枷鎖,禁錮著黃金王座上的軀殼,也禁錮著路頡沉淪的意識。
深紅協議構築的秩序棺槨厚重而精密,將他殘存的自我壓縮、封禁在意識深淵的最底層。
外界的光影與喧囂,被層層過濾,只剩下模糊的、扭曲的波動,如同隔著一萬米深的海水仰望風暴。
偶爾,一點源自本能的、憋屈的憤怒火星會微弱地閃爍一下,試圖撬動那堅不可摧的棺槨,帶來一絲幾乎不存在的鬆動感,隨即又被更沉重的黑暗淹沒。
泰拉,帝國皇宮深處,黃金王座殿堂。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鮮活的刻度,唯有那懸浮在王座基座前方、依舊扭曲閃爍著暗金與汙穢光芒的網道裂隙“補丁”,持續發出低沉而規律的嗡鳴,如同心臟起搏器的聲音,證明著某種脆弱的平衡仍在維持。
深紅協議注入的秩序之力,如同精密的鐘表發條,驅動著王座上那枯槁的軀殼進行著最低限度的生理活動。
空洞的眼眸望著高聳的穹頂,沒有情感,沒有意志,只有一種非人的、冰冷的穩定。
聖吉列斯站在王座旁不遠,金色的動力甲上,之前戰鬥留下的汙漬和那道折斷的羽毛,被仔細地清理過,但細微的劃痕和光澤的黯淡依舊訴說著曾經的慘烈。
他完美無瑕的臉上,憂慮如同刻痕,深嵌在眉宇之間。
他看著王座上那熟悉又無比陌生的存在,那份純粹的孺慕之情被巨大的無力感和揮之不去的困惑所取代。
每一次王座因能量波動而極其輕微地抽搐,都讓他的心臟隨之揪緊。
瓦爾多統領如同亙古不變的守護神,拄著他的長柄動力戟,獅鬃頭盔上的裂痕是沉默的勳章。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針,持續掃描著王座、裂隙以及整個殿堂。
拱衛的禁軍衛士銳減,但每一個留下的都是最堅韌的金色礁石,在寂靜修女那帶來絕對靈能沉寂的、如同黑色墓碑般的身影環繞下,構成了一道物理與精神雙重隔絕的嘆息之牆。
馬卡多的靜觀其變,代價是最高階別的戒備。
殿堂後方,機械神甫們的二進位制禱告聲低微而持續。
黃金王座的修復工作進展緩慢,如同在懸崖邊緣修補即將斷裂的蛛絲。
深紅協議兩次跨越星海的強制指令,消耗了王座本已枯竭的儲備,也讓維繫帝皇軀殼存在的系統變得更加脆弱。
能量核心的輸出功率始終在危險閾值附近徘徊,每一次微小的波動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
就在這壓抑的、如同凝固琥珀般的寂靜中,一股無形的漣漪,並非來自物理層面,而是源於信仰與思想的劇烈碰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穿透了深紅協議的秩序過濾層,極其微弱地觸及了路頡被禁錮的意識邊緣。
那不是聲音,不是畫面,而是一種…強烈的情緒洪流。
一邊是熾熱到近乎狂亂的信仰之火,混雜著對“神皇”受難的巨大悲慟、對異端與叛徒的刻骨仇恨、以及一種不惜焚燬自身也要淨化汙穢的極端獻身渴望。
這股火焰的核心,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引、吞噬著無數相似的狂熱意志。
另一邊,則是一種壓抑的、理性的、試圖將奔騰野火疏導向可控河道的努力。
它帶著悲憫,帶著對信仰本質的思考,帶著對無謂犧牲的痛惜,如同在風暴中試圖穩住船舵的水手,堅定卻顯得無比渺小。
這股矛盾的情緒洪流,源頭指向泰拉地表之上,那座比山脈還要宏偉、象徵著人類信仰終極殿堂的——國教大聖堂。
泰拉,國教大聖堂,至聖所。
這裡的光輝足以灼傷凡人的眼睛。
巨大的穹頂鑲嵌著億萬片彩色琉璃,描繪著帝皇的豐功偉績與受難聖像,當泰拉恆星的光芒透過琉璃傾瀉而下,便在地面投射出流動的、神聖的光之海洋。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到化不開的薰香氣味,那是數千種最昂貴的香料在巨大的金爐中永恆燃燒的產物。
地面上鋪著深紅色的、繡滿金色天鷹與神聖符號的地毯,柔軟得如同雲朵。
此刻,至聖所內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鉛雲。
數百名身穿華麗程度各異的祭袍、佩戴著象徵不同教階聖物的大主教、紅衣主教、樞機主教、以及來自銀河各個核心教區的總主教們,如同色彩斑斕的鳥群,聚集在巨大的、由純金鑄造的帝皇聖像腳下。
聖像高達數十米,面容悲憫而威嚴,俯瞰著腳下渺小的芸芸眾生。
但真正吸引所有目光的,是聖像基座前方,那兩股正在無聲對峙的力量核心。
一方,是大主教馬蒂厄。
他身披深紅鑲金邊、綴滿珍珠與寶石的沉重祭袍,頭戴象徵至高教權的三重冠冕。
他面容蒼老,皺紋深刻如同刀刻,但那雙深陷的眼睛卻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狂熱火焰。
他手中緊握著一柄鑲嵌著巨大紅寶石的權杖,權杖頂端是哭泣的帝皇聖像。他的聲音洪亮、嘶啞,充滿了煽動人心的力量,如同戰鼓擂響,在宏偉的聖所內迴盪:
“…看啊!吾主端坐於黃金王座之上,承受著無邊痛苦,以祂無上的神軀與意志,阻擋著汙穢的亞空間洪流,庇護著我們這些卑微的信徒!
祂的每一滴血,都是為我們而流!祂的每一次痛苦抽搐,都是在替我們承受混沌的鞭撻!”
馬蒂厄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他高舉權杖,指向聖都泰拉之外那看不見的戰場方向。
“然而!就在此刻!就在吾主為全人類流盡聖血之時!一股陰冷的、褻瀆的逆流,正試圖玷汙這神聖的殿堂!
他們妄圖用冰冷的理性之刃,切割我們熾熱的信仰!用所謂的知識毒藥,麻痺我們對神皇的赤誠!”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掃過人群,最終釘在聖像基座另一側的一個身影上。
“他們質疑聖徒的顯跡!他們淡化吾主的犧牲!他們甚至…膽敢將那些本該用於歌頌神皇、傳播信仰的資源,投入到那些…教導凡人書寫冰冷符號的學校中!”
馬蒂厄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憤怒與控訴。
“這是背叛!是對神皇無上犧牲的褻瀆!是混沌在帝國心臟播撒的腐化種子!基裡曼大人…他或許是一位偉大的統帥,但在信仰的領域,他正被那些異端的低語所蠱惑!”
馬蒂厄的話語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大部分主教心中積壓的恐懼、憤怒與對基裡曼“世俗化改革”的本能牴觸。
人群中響起一片壓抑的、充滿共鳴的嗡嗡聲,許多主教臉上露出了深以為然的表情,眼中燃燒起同樣的狂熱火焰。
“沉默就是縱容!不作為就是背叛!”
馬蒂厄的權杖狠狠頓在鋪著厚厚地毯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吾主在受苦!祂需要看到我們的行動!祂需要感受到我們熾熱的信仰之力!我呼籲!
即刻啟動聖火滌罪計劃!組織百萬虔誠信徒,徒步朝聖!穿越泰拉巢都的汙穢之地,用我們的腳步丈量對神皇的忠誠,用我們的祈禱匯聚成焚盡一切異端的聖火!
我們將一路行至神聖皇宮腳下,用我們的血與淚,為吾主分擔痛苦!讓那些被理性矇蔽雙眼的人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信仰之力!”
“聖火滌罪!”
“滌淨異端!”
“為吾主分擔痛苦!”
狂熱的呼應在聖所內爆發,如同海嘯!
許多主教激動地揮舞著手臂,淚流滿面。
馬蒂厄描繪的景象——百萬信徒的虔誠朝聖,匯聚的信仰洪流——如同一劑強效的迷幻藥,讓他們看到了彰顯自身權威、鞏固教權、甚至“感動”神皇的絕佳途徑!
至於這百萬信徒在穿越巢都底層那如同地獄般的環境時會死傷多少,巢都秩序會承受多大的衝擊,則完全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犧牲,本就是信仰的獻祭!
就在這股狂熱浪潮即將徹底淹沒聖所之時,一個平靜、溫和,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聲音響了起來。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馬蒂厄大主教。”
站在聖像基座另一側的活聖人塞萊斯汀開口了。
她並未穿著華麗繁複的祭袍,而是一身素淨的、閃爍著微光的銀白色動力甲,巨大的潔白羽翼收攏在身後,邊緣流淌著溫暖而純淨的光輝。
她沒有佩戴象徵權力的冠冕,金色的長髮簡單地束在腦後,露出那張完美得不似凡塵、卻又帶著悲憫與堅毅的面容。
她的存在本身,就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盞明燈,讓狂熱的喧囂不由自主地平息了幾分。
塞萊斯汀的目光平靜地迎向馬蒂厄那燃燒著火焰的眼睛,澄澈的眼眸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沉的憂慮和洞悉一切的明悟。
“您對吾主的忠誠與悲憫,無人質疑。”
她的聲音如同清泉流淌,撫慰著躁動的靈魂。
“您渴望為吾主分擔苦難的心,亦是所有信徒的心聲。然而”
她的聲音微微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信仰的本質,是光明,是希望,是引導迷途的靈魂走向救贖,而非…製造無謂的苦難與犧牲。”
她向前一步,潔白的羽翼在聖光下微微拂動,溫暖的光芒驅散了聖所內過於濃重的薰香帶來的窒息感。
“百萬信徒的徒步朝聖,穿越泰拉巢都的險惡之地。馬蒂厄大主教,您可曾想過,這漫長的路途上,將有多少虔誠的靈魂,會因疾病、飢餓、巢都幫派的劫掠、甚至因信仰狂熱導致的內部衝突而倒下?
他們的血,染紅的是通往信仰殿堂的道路,還是…滋養了絕望與仇恨的土壤?”
塞萊斯汀的目光掃過那些被馬蒂厄煽動得熱血沸騰的主教們。
“吾主承受無邊痛苦,是為了守護人類的存續與希望,而非…目睹祂的子民在祂的名義下自相殘殺,或死於無意義的跋涉!”
她的話語如同冰水澆頭,讓不少狂熱的主教清醒了一些,臉上露出了思索和猶豫。
“至於基裡曼大人的舉措…”
塞萊斯汀的聲音更加堅定。
“教導凡人識字,學習生存的知識,這絕非褻瀆!知識本身並非毒藥!
當一位巢都的母親能夠讀懂食品配給的標籤,避免孩子誤食毒物;當一位工坊的工匠能夠理解安全規程,避免無謂的傷亡;當一位前線戰士能夠讀懂作戰指令,更有效地守護家園…這難道不是對吾主守護人類這一神聖旨意最切實的踐行嗎?
這難道不比空洞的、可能導致毀滅的狂熱遊行,更能體現信仰的光輝嗎?”
她微微抬手,掌心向上,一團純淨的、帶著溫暖治癒力量的光芒在她手中亮起,光芒中隱約浮現出一些簡單的幾何符號和文字——三角形代表穩固的結構,圓形代表迴圈與保護,一個由線條構成的、代表“危險”的通用符號。
“看”
塞萊斯汀的聲音帶著一種啟迪的力量。
“這些符號,這些文字,它們本身並無神聖或褻瀆之分。它們只是工具。當它們被用於傳播善意、保護生命、點亮矇昧的心靈時,它們承載的,便是吾主意志的延伸!
將知識與信仰對立,將理性斥為異端,這本身…才是對吾主智慧的最大誤解!才是將吾主為我們點燃的、照亮前路的星炬之光,扭曲成了焚燒自身的毀滅之火!”
塞萊斯汀的話語,如同暮鼓晨鐘,在宏偉的聖所內迴盪。
她以活聖人的身份,以親身展現的神蹟,直接挑戰了馬蒂厄將信仰等同於狂熱與無知、將基裡曼教育改革斥為褻瀆的核心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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