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好痛！”林慕雲掙扎著抬起頭來，揉了揉自己有些惺忪的眼睛，朝四周望去。
然而他立刻跳了起來，因為他此時正在方才杜仲那間乾淨而簡陋的屋舍中，而一旁的杜仲正在煮水烹茶。
林慕雲迷惑道：“杜兄我怎麼又在這裡了，我記得我明明……”
他踟躕了一下，卻不知該如何描述這種怪異的情況。
杜仲笑道：“賢弟，想來你是太過勞累，是以方才小憩了片刻。”
林慕雲自言自語道：“我怎麼又在此處，剛才那醜老頭明明就被我殺死了，怎麼又冒出來了？”
眼見此間事情愈加撲朔迷離，林慕雲倒也不著急了，他接過杜仲遞過來的新煮茶水淺淺地抿了一口，立刻皺起眉頭來——
這茶居然寡淡無味，毫無可取之處。
他立時想起初至百鍊堂時，師姐趙雯曾偷偷給他煮過的一爐趙牧之珍藏多年的苦茶忠烈，那茶的滋味堪稱一絕。那茶一入口中，便有滿溢的苦味在舌齒間瀰漫開來。那苦有如錚錚鐵骨一般，濃烈純正，苦而不澀，苦而不蠢。與眼前這寡淡無比毫無味道的茶相比，實在是有如雲泥之別。
林慕雲的思緒早已飄回到和師姐趙雯一同煮茶的回憶中去了，他下意識地又抿一口，卻立時臉色大變，手中的瓷杯也差點摔到地上去了。
這一口，滿嘴苦味彌延四溢，忠正濃烈，便和記憶中苦茶忠烈的滋味如出一轍！
他立時抬眼朝杜仲望去，只見杜仲正在慢慢地撥弄著小火爐，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來。
奇哉，怪哉。林慕雲心下暗道。
他又抿幾口，這瓷杯中的新茶苦味也愈加甘醇濃烈起來。
也不知師姐現在在幹什麼呢？倒真是白白便宜了張玉成那小子。林慕雲有些忿忿地想，不過他立刻又為自己此等想法感到莞爾不已。
從自己離開天興城，一路北上到這裡，已經過去數月有餘。如今又無端被困於此處，陷入這等詭詐之局中，尚不知何日才能脫困。嬌嬌和我大師兄等人想必已經凱旋歸來，嬌嬌見不著我不知又要鬧出什麼事端來，只希望她不要太過任性一意孤行地闖到這裡來才好。
“嬌嬌啊……”林慕雲又抿一口茶，頓時覺得一股苦意帶著香味順著喉嚨流淌下去，全身也跟著變得酥酥麻麻起來，道，“實在是美呢。”
他又想起在陳家時老爺子曾請他喝的一種名曰枯煙的怪茶。那茶殊為怪異，別的茶都採雨後嫩葉新芽，謂之“集天地精華”。此茶因地處極度缺水的極西沙漠，平時便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哪裡又有什麼脆綠如玉的新芽嫩葉呢？是故陳家種茶人便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採摘其枯死之葉，再曝曬三日，將水分徹底除去。再仔細研磨成粉狀，沸水一衝，那茶壺中便似乎有一股枯煙翻騰而起，是故此茶名曰枯煙。
枯煙此茶若是要喝倒真有些講究，須得用木杯，用火烤熱後再倒入沸茶。品嚐之法也迥然不同，尋常品嚐以小口抿茶為宜，但枯煙此茶得先在嘴裡含上一小塊冰塊，然後喝上一大口，不做停頓便囫圇著嚥下去。那茶倒沒什麼味，僅有一些極其細微的苦，也邈邈杳杳，在舌尖只一現，便消失無蹤了。就像平素受盡苦難的勇氣，倒反而將那些挫折都看淡了一般，它的心底早就以苦為樂怡然自得了。然後便有一股熱浪順著口腔一直燃燒到心底，好似那些枯死之葉將積攢了一生的極西沙漠中的酷熱都釋放出來了，還有日月星辰、沙石土礫此般諸般俱都洶湧而來。整個人便好似化身一縷輕煙一般，剎那間便將所有的煩惱都拋諸腦後了，只剩下一股熱浪裹挾著意識，在虛空中漫無目的地飄蕩著，如沐如浴、如薰如蒸。
林慕雲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中的瓷杯，接著湊到嘴邊猛吸了一大口，也不作停頓便嚥了下去。然後他便閉了眼，一臉愜意的神情，整個人都癱到身下的椅子中去了。
好半晌，才聽他道：“果然，果然是這枯煙的味道啊。此地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對於他的感慨，一旁的杜仲卻置若罔聞，只是很悠閒地翻看默誦著一本經書。
林慕雲已經見怪不怪，他沉思片刻，便自顧自道：“我聽說大雪山中有一種茶叫血蠶子，入口冰涼甘甜，飲用者可以強身健體益壽延年，只是世所罕見極其稀少。那麼……”
他打住了話頭，將那瓷杯湊到嘴邊，小小地抿了一口，接著便露出失望的神情來，搖搖頭道：“我沒有喝過的，果然杜撰不出來。這香菱古鎮，果真不是一塊善地啊。如今之際，只有再去那鎮長家中探上一探，然後再作打算。”
一念及此，林慕雲也不再逗留，又徑直往鎮長家中去了。
此時這香菱古鎮中豔陽高照，清風徐徐，倒真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到了彼處，那醜老頭居然大搖大擺地坐在門口的木凳上，正搖著一把破蒲扇。
林慕雲一咬牙，二話不說，直接一式崩牙打將過去。
那醜老頭剛抬眼看來，便已經被一式崩牙惡狠狠地籠罩了進去。可他不閃不避，倒露出莫名其妙的笑意來。林慕雲看得心下一陣狐疑，可手上這式崩牙卻結結實實地印了上去，頓時有一陣炒豆般的聲音響起，那醜老頭的身上也隨之出現數個血洞，血如泉湧一般。
那醜老頭的身體一陣扭動，便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林慕雲揉了揉有些發暈的腦袋，看了看老頭臉上仍舊帶著的詭異笑容，便匆匆跨了過去，直往屋內去了。
剛進入屋內，林慕雲便立時停下腳步來，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張木桌後面，腳步卻是再也邁不開了——那木桌後面正坐著一個活生生的醜老頭呢！
真是活見鬼了。
他暗暗嘀咕道：“這老頭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怎麼都殺不死呢？”
“是啊，我老人家本來就是殺不死的。”那醜老頭倒接過話來，“你這小子，對老前輩這麼不尊重，老頭來老頭去，真是家教不嚴。”
“去死！”林慕雲惱羞成怒，一個瞬移到了醜老頭身後，直接一式垂雲將其籠罩了進去。
醜老頭應聲而倒，林慕雲又緊接著一記崩牙，將他那醜陋的禿頭打得粉碎方才罷休。可他還不放心，仍舊一式崩牙接著一式地朝著醜老頭早已失去生機的身體打去，一直打到氣喘吁吁方才作罷。醜老頭的身體完全化為了齏粉，此次當真是名副其實的“屍骨全無”了。
林慕雲心力疲乏地靠在桌沿上，許久方緩過神來，可他心下一凜，猛然朝門外望去，幾乎立時驚撥出聲來——
那門外晃悠悠地轉進一個人來，不是方才那死得不能再死的醜老頭又是誰！
“小娃兒，記住了，我老人家不叫什麼醜老頭，我的名字叫做長煙。”醜老頭分明就在眼前，可那聲音卻縹緲無比，好似來自遙遠的天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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