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拳,便是撼山拳的真意所在:以身為山,以拳為嶽,沉穩若淵,動則碎金!
馬苦玄趴在地上,肩頭微微顫動,忽然笑了。
“好,好拳法……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他掙扎著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眼神熾熱。
“不過嘛……”他舔了舔嘴唇,“這才有點真刀真槍的味道。下一拳,我可就不客氣了。”
方知寒點了點頭:“我也正有此意。”
夜色漸濃,城中喧囂退散,只有蟲鳴蟬噪,在這座綵衣國邊陲城鎮的寂靜角落裡,依稀還能聽見幾戶人家燈火未滅。方知寒站在牆根處,背脊筆直,雙手垂落在身側,似乎毫無防備,實則氣機內斂,如弓弦緊繃。離那宅子外牆還有七八步距離,他卻不再前行,像是某種心結在此駐足,也像是早已預感有人在等他。
牆頭黑影一閃,馬苦玄已然穩穩蹲坐上方,一襲黑衣,宛如夜鴉,姿態輕鬆,眼神卻鋒銳如刀。他笑得意味深長,嗓音裡帶著點故鄉獨有的口音,彷彿刻意提醒方知寒兩人曾是鄰里:“以前在溪邊,瞧不出你的拳意深淺,現在回頭再看,神仙墳那一架,我確實是打得大意了,輸得不算太冤枉。”
他鄉聞鄉音,本應是人心一暖的情形,可方知寒面上毫無波瀾,眼神如刀刻石,寒意不減。
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笑嘻嘻的少年,名為馬苦玄,出身杏花巷,是他曾經的舊識,如今卻是寶瓶洲兵家祖庭真武山的親傳弟子,一年破三境,被譽為百年不遇的武道天才。而兩人之間,並不止於舊識,更是死敵。
在神仙墳一戰,馬苦玄不惜蓄力,圖謀一舉通殺方知寒與寧姚,是他方知寒以命搏命,才僥倖奪回一口氣,只差一步便可仗壓裙刀斬殺此人。可惜天不遂人願,真武山老輩出手,強行阻攔,讓那一劍未能落下。
這筆血賬,二人心中皆有數。
馬苦玄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往嘴裡丟著一顆顆鹽水黃豆,吃得“咯吱咯吱”響,嘴角噙著笑意,像是在品茶論道,實則每句話都帶刺。
“我啊,原本擔心你死得太早,或是修行不得法,淪為個庸碌夫子。那樣的話,將來這仇就報得沒意思了。可沒想到你竟也熬過來了。”他說得雲淡風輕,實則步步緊逼,“你不知道吧,我這一路上山,風光得很,才短短一年,就連破三境,如今已經是築廬巔峰,再進一步,就是金身不壞。”
他說著,眼神灼灼,看著方知寒沒有說話,繼續笑道:“你方知寒呢,靠那幾個老武夫的拳譜,靠那點拳意,打算熬著熬著,也成個沙場大將?靠個六境勉強入大驪兵冊,得個百夫長差使?”
語氣輕佻,充滿蔑視。
方知寒神色未變,反問道:“你來找我,還是路過?”
馬苦玄彷彿聽到笑話,仰頭大笑,像是笑得過頭,連牆頭青瓦都輕輕震顫。他笑了一陣,才將最後一把黃豆倒入口中,咀嚼嚥下,拍了拍手掌,語氣嘲諷:“路過而已,你方知寒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他站起身來,雙手背後,居高臨下,神色轉為冷淡,“我這趟下山,是聽說綵衣國有個什麼‘劍神’,隱居三十年,一劍驚人,心中有劍甚於手中劍。我想著找他切磋幾招,找找破境的契機,結果這人怯戰不應,我追了他大半個月,他就是不出手。”
“最後我索性提了他子孫的兩顆頭顱去見他。”他說得輕描淡寫,“總算逼得他動手了。結果呢?只是一名五境武夫,劍術稀鬆平常,還自稱劍神?也配?”
方知寒眼神一凝,握拳的指節輕微作響。
“馬苦玄,”他低聲道,“你真把江湖當兒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