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撲打在椒房殿的朱漆廊柱上,顧訪嫣立在遊廊下,素白錦帕裡裹著一團融雪,指尖凍得通紅。她已病了三日,每到深夜便夢見前世——那方繡著繁花紋的錦緞枕頭壓下來時,她能清晰感受到喉間的窒息,以及太子妃嘴角那抹陰鷙的笑。
“備輦,去長信宮請安。”她忽然開口,聲線清潤如浸過雪水。
一旁候著的宮女琥珀連忙應下,轉而取來狐裘披在她肩頭。銅鏡裡映出一張芙蓉面,眉如遠黛,眼尾微挑,正是漢宮最盛行的“愁眉妝”。顧訪嫣指尖蘸了口脂,在唇上點出“櫻桃小口”的樣式,忽想起漢宣帝晚年偏愛柔媚之態,唇角便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雪越下越急,她乘上朱輪華轂的宮輦,任帷幔被風掀起一角。長信宮是太后居所,前世她因畏縮怯懦從未涉足,今生卻要借這第一場雪,在太后面前掙個“賢良淑德”的名聲。
太后王氏端坐在暖閣內,身側立著掌事女官。顧訪嫣行過稽首禮,膝頭觸地時故意讓袖口滑下三分,露出腕間淡青色的胎記——那是她前世為救太子跳入太液池時磕撞所致,此刻卻成了“救駕有功”的佐證。
“聽聞你前日救了太子?”太后目光掃過她腕間,語氣似是關切。
顧訪嫣垂眸,聲線帶了三分哽咽:“臣妾當時只想著太子安危,不及其他……幸得上天庇佑,臣妾與太子都無大礙。”
太后淡淡頷首,命女官賜下鎏金步搖與蜀錦,目光卻在她轉身時驟然冷下來——這女子生得太過豔麗,眼尾那抹紅妝竟像極了當年惑亂後宮的傅昭儀。
從長信宮出來,顧訪嫣又轉道去椒房殿拜見太子妃。殿內燻著椒牆香,太子妃穿著深青交領襦裙,腕間疊著七重玉鐲,正逗弄著懷中的波斯貓兒。
“妹妹這張臉,倒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太子妃笑意溫婉,指尖卻掐住貓兒的脖頸,直至它發出嗚咽,“只是這宮裡啊,光有皮囊可不夠,得有……腦子。”
顧訪嫣低頭稱是,餘光瞥見案上擺著的“靈華殿紋”漆器——那是太子妃母家新貢的珍品,傳聞內藏巫蠱木偶。她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緊,面上卻仍作怯懦之態:“姐姐教訓的是,妹妹初入宮,還望姐姐多多提點。”
夜幕降臨時,顧訪嫣回到自己的披香殿。琥珀捧來暖爐,小宦官阿滿卻忽然從窗外躍進,懷裡藏著個油紙包:“主子,太液池旁的烤栗子熟了,奴婢搶了些來!”
她看著阿滿凍紅的鼻尖,忽然想起前世這個小宦官曾為她偷藏蜜餞,卻被太子妃活活打死。指尖撫過油紙包上的熱氣,她輕聲道:“以後不必搶,想要什麼,本宮給你。”
室內燭火搖曳,顧訪嫣鋪開竹簡,以《詩經》為暗號,將太子妃的巫蠱秘事、太子暗結黨羽的證據一一記下。窗外風雪呼嘯,她忽然想起前世太子復立那日,也是這樣的大雪——而今生,她要讓這把火,燒得比雪更烈。
三更梆子響過,殿外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顧訪嫣指尖微動,將竹簡藏入妝奩,轉而披上素紗襌衣,緩步走到廊下。月光映著雪色,遠處走來一道明黃身影,腰間玉佩隨步伐輕晃——是漢宣帝。
“夜雪寒涼,為何不睡?”帝王聲音低沉,目光卻落在她微敞的衣領處,露出的肌膚如羊脂白玉。
顧訪嫣福身行禮,袖中滑落半片金縷衣殘片——正是前日在太液池救太子時“不慎”遺落的。她抬眸,眼尾紅妝在燭火下似泣似笑:“臣妾在等雪停,也在等……陛下。”
宣帝目光微深,忽而伸手替她拂去肩頭落雪。顧訪嫣嗅到他身上的松香,想起前世太子妃曾說,這香味來自西域進貢的龍涎香,唯有最得寵的妃嬪才能近身細聞。
雪粒子打在廊柱上沙沙作響,她任由帝王將自己納入懷中,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這未央宮的夜,才剛剛開始。而太子妃腹中那個所謂“掌心有‘昌’字”的祥瑞胎兒,終將成為她掀翻這盤棋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