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時!
遠處,煙塵頓起!
蹄聲沉悶,如同擂鼓,由遠及近,敲打在剛剛獲得一絲喘息的大地上。
“官兵!”根娃眼尖,驚恐地叫出聲。
一隊人馬出現在視野盡頭,大約十餘騎。
他們身著官服,甲冑不全,但都騎著馬,腰挎佩刀,正沿著乾涸的河岸快速巡弋而來。
為首一人,身軀粗壯,滿臉橫肉,眼神兇狠。
正是這隊巡兵的什長,錢八!
錢八原本陰沉著臉,如今正逢大旱,日光毒辣,誰都不想出來奔波。
但是上頭為了防止民變,卻是還要讓他們這些底層兵丁在縣城附近巡邏!
啃著喇嗓子的糠窩頭,他早已滿腹怨氣。
此刻驟然看到前方祭壇處聚集了一大群人,本能地就想呵斥驅趕,免得聚眾生事。
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人群中央,落在那一口架在火堆上的大鐵鍋上時,卻是猛的勒住了韁繩!
“籲!”
馬匹被他猛地一勒,發出一聲嘶鳴。
而錢八死死盯著那口鍋,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瞪出來!
鍋裡的,是什麼?!
陽光下,那一鍋粘稠、泛著晶瑩玉白光澤的……是粥?!
錢八狠狠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餓昏了頭出現了幻覺。
不僅是他,他身後跟著的十幾個兵丁也全都看到了,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喉頭瘋狂地滾動起來。
他們甚至聞到了風中飄來的勾魂米香,那香氣裡,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誘人的鹹菜味道?!
這大旱之年,樹皮草根都被啃光了,富戶家中米缸都見了底!
這夥祭壇旁的災民,居然在喝……白粥?!
“他孃的,反了天了!”
錢八心中瞬間被一股貪婪、嫉妒填滿!
他這個什長,吃糠咽菜餓得眼冒金星,這裡的這幫賤民,居然在吃這等貴人才能享用的白粥?!
這其中,定然有貓膩!
頓時,錢八調轉馬頭,朝著災民聚集的祭壇方向賓士而來!
錢八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間撕碎了金橋村村民短暫的喘息與希望。
幾十雙剛從白粥裡汲取到一絲暖意的眼睛,瞬間被更深的恐懼攫住。
眼見錢八帶著其餘兵丁面色不善的眾人的方向奔來,老村長張軒賢心頭一沉。
他連忙顫巍巍的上前,枯瘦的身軀擋在人群最前頭,對著勒馬停駐的錢八深深作揖,聲音因緊張而顫抖,卻努力保持著謙卑:
“諸位官爺巡幸辛苦,此地不過是鄉野小民……”
“放你孃的狗屁!”
錢八根本懶得聽完,一雙泛著貪婪兇光的牛眼死死釘在那口架在餘燼上的破鐵鍋。
鍋裡的粥雖然只剩下小半,但那若有若無卻無比真實的白粥香氣,卻是讓錢八貪婪的深吸了口氣。
“鄉野小民?”
錢八馬鞭一揚,凌空抽出一聲尖利的哨響,嚇得村民一陣瑟縮:
“老子天天吃糠咽野菜,你們這幫骨頭都快露出來的賤民,竟然在這裡喝白粥?!”
他猛夾馬腹,黑鬃馬不耐煩地噴著響鼻,踏著蹄子逼近兩步。
錢八身後那十幾個兵丁也下意識地舔著乾裂起皮的嘴唇,眼神裡的驚疑逐漸被一種餓狼般的貪婪取代,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人群在他們馬匹的壓迫下,不由自主地向後擠縮,剛剛得到的一點點暖意瞬間被凍成徹骨的寒意。
張軒賢看著錢八手中攥緊的粗糲馬鞭,心頭狂跳。
但想到身後的村民,想到剛剛那碗救命的白粥和那年輕道人的恩情,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獨自站在眾人身前。
“官爺明鑑!”
張軒賢再度深深躬身,聲音帶著懇切的哀求:
“小人豈敢欺瞞?這粥……這粥是貴人老爺路過,看俺們村裡老弱實在可憐,行善積德方才施捨下的一點救命的糧食!”
“村裡人都快餓死,就這半鍋粥分下來,也剛舔舔碗底子罷了……”
他指著村民們一張張面黃肌瘦、顴骨高凸的臉頰,以及他們手裡幾乎舔得光亮的破碗。
“官爺您看看,俺們這滿村的老老小小,哪個像是能吃得起白粥的樣子?若非貴人發善心,早就……”
錢八的目光狐疑地掃過那些面孔。
確實,一個個都餓脫了形,眼窩深陷,肋骨在薄薄的破布下根根可見,走路都發飄,完全沒有半點吃飽喝足的樣子。
但是,如此珍貴的白粥,卻出現在這樣一群瀕死的災民手中,即便是貴人施捨,好像也說不過去。
畢竟,錢八所認識的貴人,可都是要比虎狼還要兇惡的存在!
見到這一村快要餓死的老弱,不拿他們的首級來冒功也就罷了,怎麼可能還會施粥?
更何況,哪個貴人會跑到這荒無人煙的旱災腹地來施捨白粥?
或許,這白粥並不是什麼貴人施捨,而是這些村民不知以何種手段搞到的!
錢八粗糙的手指在沾滿泥汙的刀柄上摩挲著,嘴角咧開一個殘忍又貪婪的弧度,彷彿嗅到了獵物的味道。
“貴人?”他陰惻惻地開口,聲音如同砂紙磨過木頭。
“哪個貴人?是縣城裡的劉員外,還是州府來的行商?”
“這貴人姓甚名誰,人在何處?!”
“把這貴人給老子交出來!這種時候敢到處亂送糧食,說不準就是結黨營私、擾亂民心的奸人,老子定要好好審問審問!”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村民中逡巡,每一個被他掃過的人都噤若寒蟬,瑟瑟發抖。
而聽到錢八所說,張軒賢的心更是猛的提到了嗓子眼。
交人?
怎麼可能!
那道長可是他們的救命恩人,更是他們渺茫希望的唯一維繫!
即便是自己死,也絕不可能將這能夠施展太平道仙法的道長給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