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即便是這道士所說的乃是假話,那些煮熟的豆子終究還是會吃到他們的肚子裡!
死寂籠罩著荒原,只有熱風吹過裂縫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豆大的汗珠從老者額角滾落,砸在滾燙的泥土上,瞬間蒸發成一小縷白汽。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破爛的衣角,內心進行著慘烈而無聲的天人交戰。
終於,他那乾涸的、佈滿裂紋的嘴唇艱難地開合了幾下,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喉嚨深處艱難的擠出幾個音節:
“根娃,去,把小倉庫老槐樹東南角下埋著的那瓦罐裡面的豆子……”
“都拿來!”
一個看著不過十二三歲,同樣瘦骨嶙峋的少年,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裡面充滿了難以置信。
“公公?!”
“去!”老者閉了閉眼,猛地低吼了一聲,那聲音帶著最後的決絕和孤注一擲的顫抖,“快去!”
少年一骨碌爬起來,像受驚的兔子般踉蹌著衝向村子的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都膠著在他消失的背影上,空氣凝固得令人窒息,只剩下粗重渾濁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瘦小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他雙手緊緊抱著一個黑黢黢的瓦罐,瓦罐上還有著些許黃土。
根娃彷彿抱著整個世界的重量,小心翼翼地跑回祭壇旁,顫抖著雙手遞給老者。
老者接過罐子,他枯槁的手微微發顫,揭開了封口的破布。
一股陳舊、混合著土腥和腐朽木屑的氣味散開。
罐中,有著大半罐豆子。
它們並非飽滿金黃,而是乾癟、扭曲、顏色暗淡,深褐夾雜著灰白,表面佈滿了褶皺,像是瀕死的老人臉上的皺紋。
大部分豆子還混雜著豆殼的碎片、沙礫和一些分辨不清的細小枯枝敗葉。
這是真正的陳豆,是以往給畜生吃的口糧!
但現在,卻是全村所有能活著的希望了。
老者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但他強撐著,沒有再多看一眼罐中的豆子,彷彿那景象會刺穿他最後的勇氣。
他用滿是溝壑的手掌,極其小心的在罐中捧出了大約七八十顆乾癟、混雜著雜質的陳豆。
“拿去吧。”他啞著嗓子,像是割下了自己的心頭肉,將那捧著的一小把豆子,用顫抖的手遞給張九寧。
張九寧鄭重地接過豆子,感受著掌心那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分量,他的心中極不平靜。
這樣的陳豆,放在前世他即便是看都懶得看一眼。
但現在,這卻可能是半個村子的人一日的伙食!
他把豆子小心地放在祭壇平整的石面上,有人沉默地搬來了一個破了沿口、黑乎乎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鐵鍋,有人抱來了幾捧枯死的秸稈和曬得焦脆的灌木細枝。
很快,就在黃土祭壇前,這片本該求雨的地方,一堆微弱的火焰燃了起來。
鍋被架在幾塊亂石壘成的簡易灶上,渾濁的溪水被小心倒入到鍋中。
在幾十雙麻木又隱含焦灼的目光注視下,張九寧將那撮珍貴無比的、裹挾著沙土和碎殼的乾癟豆子,一顆、一顆的放入到渾濁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