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山兄弟……”他低聲喟嘆,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張九寧緩步上前,與老村長張軒賢、悲痛欲絕的張海升一同,小心翼翼地抬起張鶴山的遺體。
村民們默默地圍攏過來,雖早已經疲憊不堪,但卻是沒有一人離開。
尋了一處遠離血腥與灰燼的背風坡面,眾人用斷裂的農具在堅硬龜裂的土地上艱難地挖掘。
這個曾扛起鋤頭、試圖在大地上刨食以養家餬口的漢子,如今卻是長眠於異鄉貧瘠的土地之下,連一口薄棺都未曾擁有,只有金橋村鄉親親手壘起的一個小小的墳塋。
簡陋的木板為碑,張軒賢用他那佈滿老繭、不住顫抖的手,竭力刻下幾個有些歪扭的字:
金橋村張鶴山之墓。
那墓碑,彷彿一個沉默的問號,矗立在深沉的夜色裡,無聲控訴著這吃人的世道。
“鶴山兄,安心上路。”
張九寧對著新墳深深一揖,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彷彿誓言。
“你的血,金寨灣的仇,我張九寧記下了!”
“待我等覓得生路,定會為爾等討回公道,用仇寇之血,祭奠今日黃泉!”
村民們緊隨其後,含淚作揖。
做完這一切,已經月上梢頭。
人困馬乏,疲憊如同沉重的枷鎖套在每個人身上,尤其是經歷了整夜血腥殺戮與奔波的青壯和老弱。
許多人靠在冰冷的岩石或樹幹上,便忍不住昏睡過去。
一夜無話。
當天光徹底撕破夜幕,將山野的輪廓勾勒清晰時,張九寧方才被張寶叫醒。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麻木的四肢,目光掃過東倒西歪的村民。
雖然疲色難掩,但眼中那份死裡逃生後對生的渴望卻更加明亮,尤其是在看到張九寧起身後,金橋村的村民們眼中更是燃起了熟悉的期盼。
而張九寧也知道,他們在期盼著什麼!
張九寧沒有猶豫,走向昨夜臨時支起的那口鐵鍋旁。
他環視四周,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點火,燒水!”
這簡單四個字,對金橋村村民而言卻是如同天籟。
幾個漢子迅速翻身爬起,手腳麻利地撿拾枯枝,燃起篝火。
李哉明和他帶來的幾個金寨灣倖存者有些茫然地看著,不明白為何在逃命的關口還要燒水做飯,畢竟糧食可不多,能啃點幹窩窩便已經是極為奢侈的事情了。
張軒賢見狀,枯瘦的臉上擠出一絲疲憊卻篤定的笑容,啞聲道:“老李,睜大眼睛看好吧。”
那語氣中,帶著一種與有榮焉的莫名尊崇。
冷水在鍋中逐漸升溫,冒出絲絲白氣。
張九寧站在鍋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摒棄心中雜念。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神沉靜,鄭重地伸出手,將幾顆極其普通的乾癟豆子落入滾沸的水中。
新加入的李哉明、李碩、李龍孜等人瞪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死死盯著那口鍋。
豆子煮粥?
這點豆子夠誰塞牙縫?
道長這是在做什麼?
然而,接下來的景象徹底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只見那鍋中沸水翻騰處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湧現出大片大片濃稠的白粥!
水汽氤氳中,那白粥越來越多,轉瞬之間便填滿了大半口鐵鍋!
白粥香氣四溢,鑽入每個人飢腸轆轆的腹中。
“娘咧!!”
“這是粥?好多粥!”
“天老爺!這是咋變出來的?!”
金寨灣的幾人徹底驚呆了,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嘴巴張得幾乎能塞進鵝蛋。
李哉明更是哆嗦著指向那鍋粥,手指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老淚縱橫,不知是驚的還是喜的:
“神蹟!真真是神仙手段啊!”
他終於明白,為何這位年輕道士能在所有人中擁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和話語權!
這憑空生糧的本事,在這餓殍遍野的災年,就是活命的希望,是比金子還珍貴千萬倍的救命稻草!
“道長,您真是…真是天神下凡啊!”李碩也撲通一聲跪下,激動得語無倫次。
見到金寨灣幾人的激動神色,金橋村的村民們則帶著一種平靜的滿足感,熟練地拿出破碗陶罐,在張寶、張梁和張軒賢的維持下,開始分粥。
熱騰騰、粘稠的白粥落入碗中,暖的不只是胃,更是那顆顆在亂世中顛沛流離、受盡欺壓的心。
這一頓飽食,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它穩固了人心,更是瞬間將金寨灣殘餘的這五人緊密地綁在了張九寧身旁!
飽食之後的隊伍,氣象大不相同。
雖然衣衫依舊襤褸,面有菜色。
但肚子裡有了暖烘烘、實在的白米粥撐著,這些平日最能吃苦的莊稼漢,硬是榨出最後的氣力,重新煥發出一些精氣神。
眼神不再是死氣沉沉的麻木或恐懼,而多了幾分堅韌和求生的光芒,腳步也顯得輕快了些。
張寶和張梁更是主動將兩匹比普通駑馬強壯些的黃驃馬讓了出來,馬蹄得得,輪流載著老弱婦孺,大大加快了行進的步伐。
路在腳下蜿蜒,山在眼中起伏。
日頭漸高,灼熱重新籠罩大地。
山路愈發陡峭難行,林木卻變得茂密起來,層層疊疊的綠色山巒在眾人前方鋪展。
翻過一道植被蔥鬱的山樑,眼尖的根娃忽然指著東南方,興奮地叫喊起來:“看!快看那邊!”
眾人精神一振,紛紛抬頭,順著根娃指的方向奮力望去。
只見東南方向遠處,在蒸騰的熱浪扭曲的視野盡頭,一片浩大巍峨、蒼翠如墨的巨大山影,如同沉睡的巨龍橫亙在天際線上!
“廬山!那定是廬山了!”
“到了!我們快到了!”
“老天爺保佑,總算要到了!”
人群瞬間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歡騰,疲憊彷彿被瞬間驅散了不少。
張九寧同樣長長舒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心絃稍緩。
他轉身,剛想鼓勵大家加把勁,儘快進入山林。
然而,就在這時!
噠……
噠噠!
一陣細微卻清晰的震動由遠及近,順著堅實的山體,透過足底傳來!
這聲音起初很微弱,混在風中林木的沙沙聲裡幾乎難以分辨,但張寶的臉色卻最先變了!
他那張佈滿風霜和刀疤的臉上瞬間褪盡血色,猛的停下腳步,側身貼在一塊巨大的山岩上,側耳傾聽,身體繃緊如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而後面向眾人,臉色難看。
“是馬蹄聲!”
“聽動靜,是大隊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