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寧的話語像一盆冰水,瞬間澆醒了沉浸在短暫勝利和震撼中的眾人。
“道長說的是!”
老村長張軒賢第一個從震驚中驚醒,渾濁的老眼掃過地上那具慘不忍睹、被滾燙米粥撐爆了的官軍屍首,又望向官軍逃遁的方向。
“逃走了九名官軍,他們定會回去報訊!等大軍集結再來,我們插翅難飛!”
“快,收拾東西,一刻也不能耽擱,立刻走!”
他的聲音因急切而微微發顫,畢竟官軍帶來的威脅遠比疲憊更加危險和致命。
張寶聞言也是一個激靈,瞬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本來還沉浸在張九寧用“道法”殺人的震撼之中,此刻意識到可能到來的威脅,也是忍不住大吼起來:
“都他孃的愣著幹什麼,等死嗎?動起來!收拾東西!”
“劉軍侯,你們的人?”
他一邊粗聲吆喝著混亂的人群,一邊看向方才被官軍依仗甲冑砍傷的劉峰。
劉峰忍著腿上刀傷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快步走來。
雖然方才的短兵相接讓他新添了一道傷口,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帶著對張九寧發自內心的敬畏。
“道長的救命之恩,我劉峰和這些個兄弟絕不敢忘!我們都聽道長的!”
他環視自己那群手下——石墩子捂著淌血的胳膊,跳猢猻肩胛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口仍在滲血,其他人也大多掛彩,臉上還殘留著目睹米粥殺人時的驚駭餘悸。
“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
石墩子、禿頭,還他娘能動嗎?
能動的就去幫忙,讓大夥兒早點離開這鬼地方!”
“是,大當家!”
“遵命!!”
禿頭忍著立刻應聲,石墩子也立刻挺直了腰板。
對張九寧那神鬼莫測手段的敬畏以及對劉峰命令的本能服從壓倒了痛楚,他們迅速行動起來,開始協助吆喝、攙扶還在驚慌之中的村民。
玄妙觀外,頓時陷入一片緊張忙碌的混亂景象。
就在這時,那三個被生擒於將軍河懸索橋的山匪,早已被張九寧的手段嚇破了膽。
看到官軍被白粥生生撐爆的慘狀,他們癱軟在地,魂飛魄散,所謂悍匪的兇戾氣焰蕩然無存,只剩下最本能的求生欲。
即便是死,他們也不想經歷如此恐怖的死法!
因此,在張九寧的目光橫過來的瞬間,為首的那個乾瘦漢子哆嗦得如同風中的落葉,連滾帶爬地跪伏到張九寧不遠處。
“道長,神仙爺爺,饒命啊!”
“俺們兄弟幾個知道路,知道去康王谷最快的隱蔽小路!”
“俺們帶路,求您……求您給條生路,俺們指天發誓,絕不敢耍半點花樣!”
另外兩個山匪也連連磕頭,賭咒發誓,涕淚橫流。
“帶路!”
張九寧只是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沒有多餘的廢話,聲音裡透著一絲疲憊,卻依舊帶著沉重的壓迫感。
“若想耍花樣…”
話未說完,那三人的頭便搖得像狂風吹動的撥浪鼓,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表明誠意。
“不敢!絕對不敢!”
“道長放心,俺們懂,懂規矩!”
夜色,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潑灑在廬山之上。
蜿蜒崎嶇的山路在稀疏微弱的星光和幾支匆忙點燃的火把照耀下,更顯猙獰而危險。
白日裡尚可稱為奇觀的懸崖峭壁、幽深澗谷,此刻都化作了黑暗中蟄伏的巨獸,張開無形的大口,稍有不慎便會吞沒生命。
腳下佈滿了硌腳的碎石和溼滑的苔蘚,肆意生長的荊棘、橫生的藤蔓隨時會勾住行人的衣褲,劃破裸露的面板,帶來一陣陣刺痛。
隊伍在三個膽戰心驚的山匪指引下,果斷放棄了相對開闊的山道,一頭扎進了密林深處幾乎無法辨認的羊腸小道。
這條專供山匪穿梭的秘徑,雖然有些狹窄陡峭,但其隱蔽性卻是無可比擬的,也是前往康王谷最近的道路!
茂密的林木是最好的掩護,將眾人融入無邊的暗影,大大降低了被可能追索而來的官軍發現蹤跡的風險。
三匪在前方戰戰兢兢地開路,身體緊貼著山壁或灌木叢,動作卻異常麻利熟悉,顯然他們對這條路線異常諳熟。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一場真正的生死競速,與時間賽跑,與可能的追兵賽跑!
連懷抱著嬰兒的婦人都不敢有絲毫懈怠,雙臂早已痠麻沉重如灌鉛,豆大的汗珠混合著夜間的露水,沿著鬢角滾落,浸溼了破爛的衣襟。
然而,看著懷中的幼兒,母性的本能支撐著她們挪動著灌了鉛的雙腿。
幾名年邁的老者幾個年輕後生的交替攙扶下,腳步踉蹌,呼吸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但他緊咬著牙關,渾濁的眼中只有前方。
劉峰和他那幫山匪手下,在此時成為了這支疲憊隊伍的中流砥柱。
他們常年混跡山林,擁有著村民所不具備的野地生存能力和對危險的敏銳嗅覺。
跳猢猻肩上傷口還在滲血,卻忍著疼痛,憑藉靈敏的身手,如猿猴般攀爬上陡坡,探明前方的狀況,並及時發出警示。
石墩子受傷較輕,他力量大,有婦孺和老人們實在走不動了,他便上前去背一段路。
他那寬厚的背影在火把搖曳的光線下,成了許多人黑暗中踏實的依靠。
其他山匪則自覺地分散在隊伍的兩翼和尾部,儘管疲憊和傷痛讓他們步履蹣跚,但他們銳利的目光依舊如同夜梟,警惕地掃視著兩側黑黢黢的叢林深處,防備著可能出現的毒蛇猛獸。
或者……更可怕的、可能銜尾而來的追兵!
深夜的山林並非死寂一片,那無處不在的聲響,反而構成了另一種折磨。
梟鳥發出淒厲尖利的啼叫,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瘮人;不知名的夜行動物倏地竄過灌木叢,帶起一陣急促的嘩啦聲;山風掠過樹梢,發出連綿不絕的低沉嗚咽,如同怨鬼的哭泣……
時間在無邊的黑暗和持續的跋涉中緩慢流逝,似乎格外漫長。
不知走了多久,抬頭望天,濃墨般的夜色終於開始稀釋,天際的邊緣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如同清水滴入墨硯,黑暗被一種朦朧混沌的灰藍色所取代。
隊伍早已疲憊到了極限,衣衫不僅襤褸更被露水和汗水浸透,緊貼在身上,每個人都是灰頭土臉,泥土裹滿了褲腿和鞋面。
許多人的眼神已經渙散,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和一種近乎本能的驅使,支撐著兩條如同灌滿了鉛的腿機械地向前邁動。
就在這精神和體力都瀕臨崩潰的邊緣,前方引路的乾瘦山匪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山坳深處一處被薄霧籠罩的陰影,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如釋重負和一絲髮自肺腑的敬畏:
“快…快到了!道長!穿過下面那片老樟樹林,看到那個像兩隻巨手合攏的山口沒?那就是康王谷的外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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