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他們走後,張九寧才在張軒賢的陪伴下,主持著將鍋中的粥分給每一個村民!
半個時辰後,金橋村的村民俱都吃飽喝足的癱在地上。
即便今日極為辛苦,但是還是有不少人的眼角泛出幸福的淚花。
他們從不敢想,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喝精米做成的白粥喝到飽!
然而,張九寧和張軒賢卻是坐在一塊冰冷的岩石上,望著金寨灣的方向,有些焦慮。
他當然不可能只讓那三名老人帶著孩子去借宿,他還安排了張海升跟在眾人身邊,等眾人順利入村之後前來報信。
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按理說張海升早該回來報信,或者至少也該看到金寨灣點起的燈火。
可前方那片被低矮山樑環繞的灣地,此刻卻如同深不見底的黑淵,死寂得令人心慌。
“道長……”張軒賢佝僂著背,背上的鞭傷在陰冷的夜裡陣陣抽痛,但他更擔心的是派出去的人。
老人也就算了,那些孩子可是他們金橋村未來的希望!
“金寨灣的老李頭為人最是和善,按理不該這麼久沒動靜啊。”
“再等等。”張九寧強迫自己鎮定,聲音卻有些發乾。
“天黑路險,許是老人家腿腳慢,孩子們也走不快。”他這話像是在安慰張軒賢,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就在這時,山坳口負責警戒的張寶忽然大喊:“道長,去金寨灣的人回來了!”
回來了?
怎麼會回來?
難道是金寨灣的人不肯收留他們?
所有人猛的抬頭望去。
昏朦的月光下,幾個小小的、踉蹌的身影正跌跌撞撞的從金寨灣方向的黑暗之中跑出來!
不是老人帶著隊伍,而是隻有幾個驚恐萬狀的孩子,攙扶著一個幾乎站不穩的老者!
他們跑得極其狼狽,其中一個孩童甚至還光著一隻腳。
“老康!小魚!”張軒賢見到來人,極為驚訝。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張九寧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他快步衝上前,跟在張九寧身邊護衛的張梁也緊隨其後。
被攙扶回來的老人,正是接過半鍋白粥的張康。
他臉色慘白如紙,渾身篩糠般地抖著,嘴唇烏紫,張著嘴,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倒氣聲,彷彿喉嚨被無形的恐懼扼緊。
一個稍大點的男孩,約莫八九歲,臉上糊滿了泥垢淚痕和乾涸的黑褐色汙跡。
他眼神驚恐地看著聚攏過來的人群,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死…死了!都死了!嗚嗚嗚……血……好多血啊!”
另一個更小的女孩,被他哥哥死死拽著,牙齒咯咯打戰,指著金寨灣的方向,只會重複:“紅……紅的……都是紅的……”
“康叔,到底怎麼了?其他人呢?”
張九寧蹲下身,扶住渾身癱軟的張康,急切地問道。
然而,一靠近張康,一股濃烈的、帶著鐵鏽味的新鮮血腥氣混雜著難以言喻的惡臭,從張康和孩子們身上瀰漫開來。
張康眼珠渾濁,似乎被巨大的恐怖攫住了心神。
他猛地抓住張九寧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肉裡,聲音嘶啞扭曲,如同在泣血:“沒…沒活人了!全沒了!”
“老天爺啊,造孽啊!嗚嗚嗚……”
“我們剛走近村口,就看到大柱家的二小子,腦袋就滾在門檻下……眼睛還瞪著啊!”
“哇……”
他說著,又控制不住地劇烈嘔吐起來,但吐出的卻只有酸水和膽水。
人群死寂一片,只有夜風颳過山石的嗚咽和孩子壓抑不住的哭聲。
所有人的臉色在暗淡的月光下,都白得瘮人。
一股寒意,從張九寧的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
按照張康所說,恐怕是屠村!
金寨灣被屠了!
究竟是誰如此狠毒,如此滅絕人性,竟是連婦孺都未曾放過!
“操他孃的畜生!”
張寶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猛的一拳砸在旁邊的岩石上,拳峰瞬間滲出血珠,但他卻渾然不覺。
張梁更是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手已經死死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一股子要將人碎屍萬段的殺氣無聲瀰漫。
而聽到張康的哭訴,恐懼頓時如同瘟疫般在金橋村的隊伍裡迅速蔓延開來!
幾個孩子的母親不顧自家孩子身上的血腥氣,緊緊摟住自己的孩子,死死捂住他們的嘴,不讓那驚懼的哭聲引來可能的災禍。
但她們自己的眼淚卻無聲地洶湧而下,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男人們則握緊了手中的農具,眼神在悲憤、恐懼和無助中瘋狂掙扎。
“道長!道長!”
一個眼尖的青壯突然指著旁邊的小路。
“那邊的樹叢裡好像有動靜!”
所有人心頭猛的一緊,齊齊望去。
只見在靠近金寨灣邊緣的一片半枯萎的灌木叢裡,樹枝在微弱地晃動,隱約可見幾個瑟瑟發抖、滿身汙泥的人影。
張寶、張梁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抽出武器,一左一右將張九寧和眾人護在身後。
張寶低吼一聲:“誰?出來!不然老子放箭了!”
灌木叢頓時一陣更加劇烈的晃動,緊接著,五個連滾帶爬、身上沾滿汙泥草屑的人影從裡面掙扎出來。
他們同樣面無人色,其中一箇中年漢子身上還沾著大片的黑紫色汙跡,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
“別……別放箭!”
領頭的是一個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老農,他聲音顫抖,帶著劫後餘生的巨大驚恐。
而在見到張軒賢后,那老農卻是忽然一怔,旋即臉上便浮現出驚喜!
“老張!是我啊,老李頭!”
聽到那老農的話,張軒賢神色一怔,旋即細細打量。
卻是發現這老者,竟然還真是金寨灣的村長,李哉明!
“老李頭,金寨灣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張軒賢急切的上前一步,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
而李哉明扭頭四顧,見到熟悉的金橋村人,失控的情緒頓時無法控制,竟是猛的嚎啕大哭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金寨灣的方向就磕起頭來:
“這群天殺的畜生,連吃奶的娃兒都不放過啊!”
“想要功勞,怎麼不去殺廬山上的那群賊匪,而是來殺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莊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