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崗的小隊長帶著幾名兵丁走上城頭,打著哈欠,抱怨著起得太早。
兩人隨意地往城下瞥了一眼,準備進行交接。
下一刻,兩人的動作同時僵住。如同被無形的冰水從頭澆下,那點殘存的睡意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入……入他娘?!”
小隊長張大了嘴,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驚駭,“人呢?”
城下,空空如也!
昨天傍晚日落前還如同腐爛膿瘡般覆蓋了大片區域的、那黑壓壓令人煩躁不適的災民群,消失不見了,只剩下遍地的狼藉!
城牆下汙穢之氣依舊瀰漫,但人氣卻是全無。
“怎麼可能?都死光了?”
那守夜的隊正也慌了神,使勁揉著眼睛,探出大半個身子往下看。
黎明前的微光下,城外的景象看得更清楚。
真的一個人都沒有了,數千人一夜之間人間蒸發?!
一股寒意順著他們的脊椎爬上後腦勺,這不正常,極度的不正常!
“死光也不可能這麼幹淨!”小隊長聲音帶著顫音。
“屍體呢?老弱病殘總該有幾個癱那等死的吧?這連影子都沒一個,這不是餓死病死,是逃了,還是……”
他嚥了口唾沫,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冒出來:“難道……是要聚眾造反?!”
這個念頭一出,兩人瞬間臉色煞白。
小隊長猛推了身邊一個兵丁一把:“快,趕緊去縣衙稟報錢縣令,出大事了!”
他聲音都尖利得變了調,“就說城牆下的流民,一夜之間……全都不見了!”
那兵丁也嚇得夠嗆,屁滾尿流地轉身,連滾帶爬地衝下城梯,向著縣衙方向狂奔而去。
清晨的薄光透過精緻的窗欞,灑在錢明遠臥房光滑如鏡的地板上,映出些許微塵在光柱裡浮動。
空氣中瀰漫著沉水香的氣息,試圖掩蓋另一種更為甜膩、混雜著鐵鏽和體液氣味的不祥味道。
錢明遠肥胖的身體在紅木架子床上翻了個身,滿意地咂咂嘴。
伺候他梳洗穿衣的兩名小妾低著頭,身體微微發抖,手指因為恐懼而冰涼,動作極盡輕柔小心,生怕觸碰到他赤裸面板上某些昨晚新添的、滲著血絲的猙獰抓痕和牙印。
架子床的帷幔沒有完全拉開,透過半透明的紗幔,隱約可見那具扭曲交錯的瘦小身軀。
雙手被撕裂的布條死死捆縛在床柱上,渾身幾乎沒有一片完好的面板,青紫、淤血、啃咬的痕跡遍佈,下身更是一片狼藉,乾涸的血跡凝成黑紫色。
少女圓睜的雙眼空洞地望著雕花的床頂,瞳孔早已渙散,凝固的是永世的痛苦、茫然與無聲的控訴。
她,死了。
錢明遠對小妾的恐懼視若無睹,他打著哈欠下床,赤腳踏過冰冷的地板,在小妾的服侍下慢條斯理地穿著綾羅綢緞的官袍,肥碩的腰腹讓束帶有些勉強。
他回味著昨晚的滋味,那帶著絕望的掙扎和新鮮血液的腥甜,極大地滿足了他某種變態的癖好和掌控感。
“哼,不識抬舉的賤婢。”
他嘟囔了一句,聲音不高,卻足以讓身邊的小妾渾身一顫。
穿戴整齊,錢明遠邁著方步走出臥房,那股甜膩的腥氣被沉水香徹底隔斷在身後,他彷彿又恢復了父母官的體面模樣。
就在他踱步到前院,正想伸個懶腰,一個家僕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驚慌的喊道:
“老爺!老爺!守城的兵丁急著求見,說有十萬火急的大事!”
錢明遠眉頭一擰,剛想呵斥家僕無狀,就見那報信的城防兵丁被連拖帶拽地推了進來。
兵丁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喊:
“大老爺,不好了!城外的流民一夜之間……全都不見了!”
“什麼?!”
錢明遠臉上的慵懶和不耐煩瞬間凝固,繼而化為了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不見了?什麼不見了?說清楚!”
他肥胖的身體前傾,目光銳利地盯住跪著的兵丁,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惶急。
兵丁嚇得一哆嗦,竹筒倒豆子般把清晨發現的情景說了一遍。
“數千人?!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錢明遠覺得這簡直荒謬絕倫,天方夜譚,這比那些刁民暴動攻城聽起來還不可思議!
他不信,這絕不可能!
那些餓得站都站不起來的爛泥,怎麼可能像訓練有素的軍隊一樣悄無聲息地撤走?
必定是這幫懶怠守軍翫忽職守,昨夜早早睡著沒注意,今天推脫責任!
不過,這卻是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這些災民究竟去了何處?
錢明遠的腦子飛速轉動,無論是什麼原因,這都絕非吉兆!
這些人若是死絕也就罷了,若是沒死……他們去了哪裡?
散開了是隱患,聚起來了更是滔天大禍!
尤其在這個太守姐夫剛調撥精銳給柴桑鎮壓匪患的節骨眼上,在自己這縣令位置還沒徹底坐穩的當口,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釀成大錯!
一股寒意夾雜著憤怒在他心頭升起,昨夜的快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官威的惱怒和對潛在威脅的深深忌憚。
他肥臉上的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狠厲,立刻沉聲下令:
“蠢貨,還不快去給本縣查!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幫刁民的蹤跡給本縣找出來!”
他指著跪在地上的兵丁和聞聲趕來的管家:“讓趙縣尉立刻點齊四十名營兵,以十人為一隊,以西城門為界,給本縣向東、向南、向北三個方向去搜!”
“給我仔細查詢!發現任何蹤跡,立刻回報,不得有誤!”
他聲音如同寒冰,肥胖的身軀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數千人的蹤影,絕不可能憑空消失!
他一定要知道,這群本該在城牆下哀嚎等死的累贅究竟去了哪裡!
任何敢於挑戰他權威、擾動柴桑秩序的跡象,都必須扼殺在萌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