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梁,劉峰!”張九寧看向自己手下的這兩名得力干將。
“你們各帶百人出城,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們……”
佈置完畢,夜色更深,城牆上只留下值守士兵警戒的身影。
楊玄看著張九寧依舊遠眺南昌方向的背影,忍不住上前一步,低聲問道:“真人,南昌的莊修衍,手握豫章兵馬,更有調動周邊數縣縣兵之權。若其盡起大軍來攻,我們……”
張九寧並未回頭,聲音彷彿融入風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楊玄,這世道已到了這般田地,餓殍千里,人竟相食!”
“我們腳下這座城裡的百姓,還有城外望不到頭的流民,他們怕的真是官兵的刀槍嗎?他們怕的是無糧可食,無路可走!”
“我等佔據柴桑,開倉放糧,便是給了他們一條生路。民心即是城牆,生路即是力量。”
忽的,張九寧微微一笑,昏暗中目光如電。
“更何況,這莊修衍,未必便有餘力傾巢而來……”
與此同時,數百里外的南昌城。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稠,彭澤縣來的王老西一身風塵僕僕,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恐懼。
他被帶到一個氣派的別院外,守城士卒將他引薦給一位留著三縷長鬚、面白微胖的中年文士——正是郡守莊修衍的幕僚,寧古遠。
見到寧古遠,王老西頓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捧著一枚小巧的銅印信舉過頭頂。
“大人,小的王老西,原是柴桑城的縣兵,受彭澤縣令大人之託有潑天大的事稟報!柴桑……柴桑城沒了!”
寧古遠接過印信,確認無誤後,原本帶著三分官僚式客套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你說什麼?柴桑怎麼了?!”
“城破了!大人!”
見到寧古遠的樣子,王老西的聲音帶上了些許顫抖。
“前些日子,一股反賊突襲柴桑,趁著錢縣尊的主力在廬山剿匪的空檔破了東城!”
“守城的弟兄死的死,降的降,小的也是拼了命才從水門逃出來,一路奔到彭澤報的信!”
“彭澤的縣令大人不敢耽擱,立刻派小的帶著信物星夜前來南昌稟告莊郡守大人!”
寧古遠的臉色在燈籠的光影下瞬間變得煞白,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柴桑陷落?
這簡直就是驚雷轟頂!
“反賊……反賊有多少人,軍備如何,領頭的又是什麼來歷?!”寧古遠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一把抓住王老西的衣襟。
“人……人非常多,漫山遍野都是,怕是有數千上萬人!”王老西嚇得語無倫次。
“數千上萬人!”
寧古遠心中一驚,噔噔噔連退三步。
他瞬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遠超想象,這已不是簡單的山匪作亂,而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反叛!
甚至,在這場叛亂背後,未必沒有某些人的影子!
“快,隨我立刻去郡守府!”寧古遠失聲喊道,哪裡還有半分幕僚的矜持,拖著痠軟的腿腳就要往外衝。
然而,當寧古遠帶著魂不附體的王老西趕到戒衛森嚴的郡守府時,卻被守在府門前的親衛隊長客客氣氣地攔了下來。
“寧先生,郡守大人此刻正在安寢,此刻不宜打擾。”隊長顯然認得這位首席幕僚,語氣恭敬,但身體卻像磐石般擋住去路。
“我有急事稟告!”寧古遠急得幾乎要跳起來,風度盡失。
“天塌了,柴桑丟了!這是潑天的大事!給我讓開!”
親衛隊長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低聲道:“先生息怒,可是大人他此刻不在府內啊。”
“不在府內?”寧古遠一愣,隨即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焦急瞬間被一種複雜的、混雜著無奈、瞭然甚至一絲慣常的妥協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罵孃的衝動,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深意。
“行了,我知道了。”
他沒有再多問一句“郡守大人去了哪裡”這樣的蠢話,莊修衍的脾性他寧古遠作為心腹,自然比誰都清楚。
這種後半夜能讓郡守大人“安寢”的地方,偌大的南昌城,只有一個去處。
“走,去醉仙樓!”寧古遠猛地轉身,對王老西低喝道,聲音裡是壓抑不住的焦躁和對某種現實的無奈。
那是對權力者荒淫行徑的無力感,軍情急如火,可上司卻在溫柔鄉里尋歡作樂!
若非他是心腹幕僚,習慣了莊修衍對享受的沉迷和對事務的拖延習氣,此刻恐怕已經氣得吐血。
醉仙樓,南昌城最大的銷金窟中。
雕樑畫棟,香風瀰漫,縱然已是後半夜,絲竹管絃之聲依舊隱隱可聞,樓上雅閣燈光靡靡,不時傳出男女放浪的笑鬧聲。
最頂層一間名為“暖玉溫香”的奢華房間內,溫暖如春,薰香醉人。
豫章郡守莊修衍,這位手握生殺大權、理當坐鎮中樞處理軍政要務的一郡之首,此刻僅著一身鬆軟的絲綢便服,慵懶地倚在錦榻上。
他年約五十,保養得宜,面色紅潤,微有發福,眼神帶著酒足飯飽後的迷離。
一個穿著薄紗、身段嫋娜、容貌絕豔的花魁正跪坐在他腳邊,玉指纖纖,小心地剝著水晶盤中的紫色葡萄,再殷勤地遞到莊修衍嘴邊。
旁邊還有兩名同樣容姿秀麗的女子,一個在旁彈著舒緩的琵琶,一個則輕柔地為他揉捏著肩膀,空氣中瀰漫著脂粉與美酒的混合香氣。
正在莊修衍愜意享受之際,包廂外卻傳來輕微的爭執聲,隨即門簾被小心掀開一條縫,醉仙樓的侍者一臉惶恐地擠了進來,對著莊修衍福了一福。
“莊公息怒,寧先生在外面說有十萬火急之事要馬上見您,奴家實在攔不住他硬闖……”
話音未落,寧古遠的身影已經強行擠開她,衝入這暖香醉人的空間。
他身後,還跟著瑟瑟發抖、幾乎不敢抬頭的王老西。
奢靡的旖旎氣息瞬間被寧古遠臉上的凝重打破,包廂內的幾個女子都嚇了一跳,停下了動作。
莊修衍臉上的愜意笑容微微凝固,隨即化作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他的眉頭蹙起,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古遠,何事慌慌張張,天塌下來了不成,沒看見老夫在休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