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楊玄的喊聲，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只見楊玄懷抱一個沉甸甸、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狀物，如同抱著稀世珍寶，臉上混合著汗水、菸灰衝了進來。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士兵，抬著一個分量十足的大木箱。
“呼……呼……道長！”
“按您的吩咐，我們盤問了看守錢明遠庫房的那老庫頭，他說是錢明遠上次去南昌孝敬完某位大人物後，回來就眼饞人家那仙露玉漿，硬是逼著城西巧手張鐵鋪依葫蘆畫瓢打出來人家造酒用的器具！”
“據那老鐵匠的兒子哭喪著臉說，做出來之後試了十幾次，不是漏氣就是接出的酒味兒不對、勁兒不夠，被錢扒皮罵了個狗血淋頭，用了沒幾次就丟在庫裡吃灰了！”
楊玄語無倫次，有些激動的說著。
隨即，他三兩下扯掉那長條狀物上的油布，又和士兵合力開啟木箱。
當木箱蓋板被掀開的瞬間，一個由銅部件構成的奇特器具在火把下顯現出來。
器型古樸，但結構卻帶著仿若超越時代的巧妙！
主體分上下兩層，下層是一個帶蓋、圓腹、三足的釜，上層則是一個類似圓柱體、帶有斜向上伸出細長冷凝管的冷凝收集部件。
各部件介面處能看到明顯的卡榫結構，以及厚厚一層用於密封的黃泥痕跡。
雖然部分角落有細微砂眼，部件連線也略顯粗糙笨重，表面覆蓋著斑駁的銅綠和灰塵，但這確鑿無疑是一件漢代蒸餾器！
“就是它！”
張九寧眼中爆發出異彩，一步上前，手指拂過那冰涼的銅部件，尤其是那根關鍵的冷凝管。
雖然工藝遠不及後世精巧，密封也必然是個大問題，但原理結構完整無誤，這正是他需要的核心工具！
錢扒皮先前的玩物喪志，今日卻成了他救張寶性命的關鍵！
他猛的轉身，對已經圍過來的楊玄、張梁，以及瞠目結舌看著這奇怪銅器的嚴、孫二位郎中喝道：
“立刻清洗此器，務必將所有泥漬、銅綠、汙垢去除乾淨！”
“同時，加大人手搗蒜取汁，先用大盆收集所有新榨出的生蒜汁，再用乾淨細紗布濾去粗渣備用！”
“嚴老、孫老，請二位辛苦調配湯藥，保住張寶的元氣根基！”
“再準備十壇酒，越烈越好！”
張九寧先前並不確定錢明遠手裡有沒有蒸餾器具，因此並未讓眾人準備酒水製備酒精。
如今見到了蒸餾器具，那自然要準備酒水！
瞬間，宅院內再次變得忙碌。
楊玄指揮士兵們小心翼翼地拆解銅器，用熱水和粗布仔細洗刷後，再用乾布擦拭。
另一邊，士兵們石臼撞擊大蒜的咚咚聲越發密集沉重，辛辣的氣息濃郁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汁液在盆裡漸漸匯聚成渾濁刺鼻的液體，一盆接一盆。
張九寧緩步走到楊玄和幾名小心翼翼清洗青銅部件計程車兵身後，昏黃的燈光下，銅器泛著冷硬的幽光，其上綠鏽與沉積的酒漬斑駁交織。
他俯身，目光一寸寸掃過器皿的每一個接縫、轉折和細節。
眼前的蒸餾器，與後世那些標準化、高效能的現代蒸餾器相去甚遠。
它是笨重的、原始的，但核心原理卻出奇的一致——一個加熱釜，一個冷凝收集的曲頸長管裝置。
既然結構大致相似，那麼若是如楊玄所說製備不出令錢明遠滿意的高度酒，那麼問題定然出在細節上！
釜蓋與釜身的接合處用的是簡陋的黃泥加凸榫密封，而非精密的螺紋或卡口。
冷凝管並非細長的蛇管或盤管以增加冷卻面積，而只是一根略顯粗笨、微斜向上延伸的直銅管，尾端套著一個同樣粗糙的收液碗。
“難怪錢明遠覺得不行。”張九寧心中默唸。
“這種冷凝結構效率太低，蒸汽還沒來得及充分冷凝成液態就衝出管口揮發了，能接到的酒精自然又少品質又差，難怪他並不滿意。”
他仔細回憶著現代蒸餾器特點，尋找這蒸餾器的關鍵最佳化點——應增強密封，以及冷凝效率！
“楊玄！”他聲音沉靜的開口。
“真人！”楊玄立刻放下手中擦拭的細布，肅立待命。
“速去城西，把巧手張鐵匠鋪的那個鐵匠帶來，就說事關救人大事，我請他相助！”
張九寧知道時間緊迫，需要能迅速理解並動手的匠人。
城西的那名張鐵匠會被錢明遠看中，定然是有過人之處，而且此物也是他所打造，找他顯然是最合適的選擇！
楊玄聽聞不敢怠慢，立刻點了一名本地士卒，兩人如旋風般衝出宅院，消失在夜色中。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每一刻都牽動著人心。
油燈跳躍著，將張九寧靜立沉思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
張梁緊張地守在兄長床邊，不時用手背試探二哥滾燙的額頭，眼神中交織著焦慮和望向張九寧時的希冀。
嚴郎中和孫郎中則對著一盆盆渾濁刺鼻的新鮮蒜汁，眉頭緊鎖，低聲商議著可能用於輔助清創外敷的方子，顯然對這“蒜療法”能起到多大作用不抱希望。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再次打破了凝重的氣氛。
“真人，人帶到了！”楊玄的聲音響起。
他身後跟著一個鬚髮皆白，身形卻依舊精悍結實的老者。
老者大約五十餘歲，穿著一件打著補丁、沾滿煤灰的粗布短褂，臉上皺紋深刻如刀刻，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帶著匠人特有的專注和被深夜叫來此的惶恐。
他顯然被這深夜“邀請”嚇得不輕，尤其看到院內肅殺的氣氛和躺著重傷員的場景，腿腳有些發軟，一進院門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小……小人張鎖柱，城西鐵匠，拜見真人！”他聲音帶著顫抖，頭深深的磕了下去。
“不必多禮，請起。”
張九寧上前一步，虛扶了一下，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深夜請你前來，是因有急事相求，關乎救人一命！”
張鐵匠抬起頭，藉著火光看清眼前這位真人的面容，竟如此年輕清俊，但那雙眸子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讓人不敢直視。
他慌亂地站起來：“真人請吩咐，小人力所能及，萬死不辭！”
他在進入宅院的第一時間便已認出地上那堆銅器，正是自家鋪子當年被錢縣令威逼著打造的那套勞什子酒器。
他一個鐵匠，深夜被請來此處，想必就是為了當初他打造的這套器具了
張九寧指向地上的銅部件，開門見山：“此物，可是你當年按錢明遠要求打製的？”
“是，是小人和犬子的手藝，手藝不精，讓錢縣尊……錢明遠失望了。”張鐵匠面露畏懼和慚色，以為這怪異的銅器惹惱了真人。
“並非手藝問題，而是結構設計欠妥。”張九寧微微搖頭，指著關鍵部位。
“你看，這釜蓋與釜身接合，僅靠黃泥和凸榫，加熱時蒸汽必然洩漏，效率大損，且氣密不嚴則蒸汽之力不足。更關鍵的，是這冷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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