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老西被彭澤縣令陳靈鈞的火漆急信送上趕往南昌的驛道之際,數百里外綿延不絕的廬山深處,仰天坪那雄踞險要之處的寨門此刻已是慘不忍睹!
巨大的門柱裂開數道觸目驚心的裂痕,裹著厚厚銅釘的硬木寨門早已崩碎了一大塊,透過缺口能看到裡面用檑木巨石雜物堆砌的臨時防線。
堅固的山石牆垛上遍佈燒灼的焦黑、箭矢穿透和重兵器械砸擊出的坑洞,許多地方裂開了口子,搖搖欲墜。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汗臭、煙火氣。
喊殺聲、金鐵交鳴聲、慘嚎聲、咆哮聲混合著山風吹過破損寨門的嗚咽,奏成一曲死亡交響!
朱貴這個仰天坪昔日的二當家,此刻鬚髮散亂,臉上糊滿了血跡、汗水和煙塵,皮甲破碎了好幾處。
裸露的胳膊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口仍在不斷向外滲血,被他用布條胡亂纏著。
他手中的鋼刀捲了刃,虎口早已崩裂,卻仍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獨狼,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寨門外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湧上、卻又被山匪們倚仗地利和滾木礌石勉強擊退的官軍。
“頂住!頂住!給老子頂住!”
朱貴嘶啞著嗓子咆哮,聲音因為連續的高喊近乎嘶啞。
“滾木,再給我砸,砸死那些孫子!”
朱貴一刀劈退一個剛冒頭的郡兵,刀刃捲起一溜火星濺在那人驚懼的臉上,讓他慘叫著滾落下去!
他環顧四周,昔日喧鬧的山寨,如今只剩百十號疲憊帶傷的殘兵還在苦苦支撐,眼神裡除了血絲,更多的是難以掩飾的恐懼和絕望。
官軍的戰鬥力遠超他的預估,那三百郡兵進退有度,弓弩犀利,更配有簡易的攻城器械,絕非他們這些草莽能夠硬撼!
“他媽的,楊玄這個狗東西,他的援兵呢,難不成他真想見死不救!”
昨天白天派出求援的心腹就該回來了,楊玄這王八蛋,難道想坐收漁翁之利?
朱貴心中的不祥預感越來越濃,就在他焦躁萬分之時,一個身影連滾帶爬地從後山方向竄了過來,渾身上下沾滿了泥土草屑,臉色灰敗。
“二……二當家!”那人撲到朱貴身邊,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
“楊玄的人呢,康王谷的援兵在哪!”朱貴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手指幾乎要嵌進肉裡。
“二當家,康王谷……康王谷空了!”報信的嘍囉上氣不接下氣,眼中滿是茫然和驚駭。
“一個人影都沒有,山寨裡的東西搬得比狗舔過還乾淨!”
“灶是冷的,床是涼的,楊玄和他手下的人全不見了!就像……就像從沒出現過!”
“什麼?!”
朱貴如遭雷擊,抓住嘍囉的手猛地一鬆,整個人踉蹌後退半步,臉色瞬間由赤紅轉為鐵青,再由鐵青褪成灰白。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像是浸入了冰窟窿!
他猜到了楊玄可能拖延,可能儲存實力,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連老巢都不要,直接金蟬脫殼,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麼會,他……他帶那麼多人馬,能去哪?”朱貴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小的也不知道啊!”報信嘍囉哆嗦得更厲害了。
“只在谷口附近看到雜亂的腳印,看方向像是往東邊走了……”
“東邊,難道是柴桑?”
“狗日的楊玄,他難道想要趁著柴桑城的主力在此處,去攻打柴桑搶糧!”
朱貴瞬間醒悟,隨即是無邊的怒火和更深的寒意。
他成了拖延柴桑視線的棄子!
難怪楊玄不肯跟他回仰天坪,原來打的是柴桑城內糧倉的主意!
倏然,朱貴的目光越過殘破的寨牆,死死鎖定在官軍陣後那個披著精良皮甲、被親兵簇擁著的中年軍官身上。
就是他,指揮若定,把自己逼入了絕境!
官軍攻勢太猛,自己手下這點殘兵人心已散,恐怕連今晚都熬不過去了!
仰天坪的天險在這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面前,已經搖搖欲墜。
生死存亡之際,朱貴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和孤注一擲的光芒。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壓下胸中翻騰的氣血,鼓足胸腔裡所剩不多的力氣,對著寨牆外高聲咆哮,聲音在喊殺的間隙中炸響:
“這位大人,你可知我兄弟已經帶了精銳去攻打柴桑,你我在此處相爭,最終都要便宜了我兄弟!”
他的聲音嘶啞,卻充滿了驚人的穿透力。
原本喧囂的戰場竟然出現了剎那的凝滯,攻守雙方都不由自主地頓了一頓,許多縣兵和青壯更是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後方的指揮。
畢竟,他們的家人可都是在柴桑!
王德勒住躁動的戰馬,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雙銳利的眼睛微微眯起,朝寨牆上看去。
“老子兄弟楊玄,根本就沒打算來幫老子!”朱貴的聲音充滿了怨毒和瘋狂,試圖將這股讓這群官兵退去。
“昨天一早他就帶著康王谷全部精銳,直奔柴桑縣城去了!”
“哈哈,王德,你這蠢貨!你把三百郡兵都帶來對付老子,柴桑城現在就跟個脫光了的小娘們沒區別!”
“楊玄手底下有三四百人馬,個個都是悍不畏死的刀口舔血之徒,你這會兒還在這兒跟老子耗?”
“等楊玄破了柴桑城,搶了官倉,佔了縣衙,屠了滿城官吏士紳,我看你這個郡兵曲長,回去怎麼向你的太守交代?”
朱貴的聲音充滿了蠱惑和惡意,在山風中斷斷續續地迴盪。
攻山的縣兵們臉色微變,竊竊私語聲四起,就連三百精銳郡兵也是有些心神不定,攻勢明顯出現了一瞬間的遲疑。
王德面無表情地聽著朱貴的咆哮,嘴角卻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毫不掩飾的嘲諷弧度。
“哼,垂死掙扎,狂言惑眾!”
王德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山風,傳入每一個郡兵耳中,那股穩如磐石的氣勢瞬間穩定了有些浮動的人心。
“朱貴,你這甕中之鱉,死到臨頭還敢口吐狂言!”王德的聲音帶著洞悉一切的篤定。
“你口中的楊玄就算傾盡全力又能如何?頂天了不過兩三百烏合之眾!”
“守城有王縣尉和上百名忠勇縣兵,城牆高厚,城門堅固!”
“就憑一群只知道鑽山溝的匪類,也想攻破縣城?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王德的言語充滿了對縣兵和王縣尉能力的信心,更充滿了對山匪戰鬥力的蔑視。
他深信,面對據城而守的官兵,山匪絕對佔不到便宜!
“更何況。”王德的語氣更加冷酷,目光如刀,直刺寨牆上臉色難看的朱貴。
“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你們這等為禍地方的亂賊,今日你們敢將主意打到柴桑身上,明日會如何我都不敢想!”
“今日先蕩平了你仰天坪,斷了那楊玄的老巢,再回師柴桑,裡應外合之下定能將楊玄及其黨羽一網打盡,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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