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湖畔輕輕靠岸,船底與溼潤的泥土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打破了湖面的寧靜,卻沒能驅散空氣中瀰漫的、深沉而溼潤的情緒餘韻。
林默率先踏上岸,腳下是鬆軟的湖畔草地。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轉過身,靜靜地注視著身後剛從船上下來的張樂萱。
月光洗去了她臉上的淚痕,卻留下一種被徹底沖刷過的清澈感。
那雙總是縈繞著化不開憂愁的黑色眼眸,此刻雖然還帶著微腫的紅暈,卻像被夜露清洗過的湖面,倒映著星月,顯得格外平靜,甚至有一種新生的脆弱與通透。
“好點了嗎?”
林默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難得的寧靜,也怕驚擾了剛剛經歷了一場靈魂風暴的她。
張樂萱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
月光下,她的唇角微微向上彎起一個極淺、卻無比真實的弧度。
那不再是禮節性的微笑,也不是強顏歡笑,而是發自內心的、帶著一絲釋然和疲憊的柔和笑意。
“好多了,”她的聲音有些微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舒緩,“謝謝林老師。”
湖風吹拂著她額前幾縷散落的髮絲,她抬手輕輕攏了攏。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她看起來少了幾分平日刻意維持的沉靜自持,多了幾分屬於她這個年紀應有的、還未完全褪去的青澀。
“不客氣。”
林默看著她這個狀態,心頭那根因擔憂而繃緊的弦悄然鬆了些。
他輕輕嘆了口氣,這聲嘆息裡混雜著醫者的無奈和對現實的清醒認知。
“像你這種情況的孩子,”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醫生特有的、冷靜的評估口吻,“童年創傷的修復,不是一次深談就能徹底解決的。它需要一個長期的、持續的療愈過程。心結需要時間慢慢開啟,傷痕需要時間慢慢癒合。”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張樂萱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
“只是可惜,”他的聲音裡透出幾分真誠的歉意,“我沒有那麼多時間。”
他不是專業的心理醫師。
實驗室裡堆積如山的專案、亟待突破的魂骨和人造魂環研究。
更何況,之後還要想辦法從史萊克脫身。
張樂萱聞言微微一怔。
“孩子”?
這個稱呼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頭漾開一圈圈漣漪。
她看著林默月光下清俊卻沉靜的側臉,那雙深邃的黑色眼眸裡此刻流露出的,不再是課堂上洞悉一切的銳利,也不是實驗室裡掌控萬物的冷靜。
而是一種……一種讓她感到無比安心、無比溫暖的包容感,近乎於……
她忽然明白了什麼,也忽然理解了林默那聲嘆息裡包含的複雜情緒。
原來,在你眼裡,我只是個需要幫助的“孩子”啊?
這個認知,非但沒有讓她感到被輕視,反而讓她心頭長久以來築起的、厚重的、名為“堅強”和“守護者”的冰牆,在無聲中加速融化。
那堵牆後面藏著的,正是那個在血泊中瑟瑟發抖、渴望依靠的小女孩。
一股暖流混雜著酸澀湧上鼻尖,張樂萱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依賴和孺慕:
“林老師……你……你好像我媽媽一樣誒。”
這句話說出口,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但隨即,那份剛剛獲得的平靜和釋然讓她坦然接受了這份感覺。
林默的腳步頓住了。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張樂萱臉上。
月光清晰地勾勒著她此刻的神情——認真的,卻又無比坦誠。
他微微怔了片刻,隨即,一絲極其淺淡、卻無比真實的弧度在他向來嚴肅的唇角緩緩勾起。
“謝謝,”
他的聲音溫和了許多,帶著一種被真誠讚美的欣然,“能得到這樣的評價,真是很榮幸。”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刻意去強調性別差異,只是坦然接受了這份源於她內心最深處的、最本真的感受。
這份“像媽媽”的認可,在這個瞬間,比任何學術讚譽都更觸動他。
他微微仰起頭,視線越過張樂萱的發頂,投向高懸於夜空的那輪皎潔的明月。
月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瞳裡,漾開一片迷離的光暈。
彷彿在那清冷的月華中,他看到了無數張面孔——前世南極基地裡,那些在漫長時光中與他並肩、教導他、陪伴他。
那些一個個離他而去的戰友、師長,那些他曾在不同學府短暫停留時,用同樣專注而溫和目光注視過的、年輕而充滿求知慾的學生們……
他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許,帶著悠遠的懷念,也帶著一絲淡淡的、無人可訴的孤寂。
“很多人都這麼說。”
他低聲補充道,聲音很輕,像是在對月亮訴說,又像是在回應那些早已消散在時間長河裡的身影。
張樂萱安靜地站在一旁,將林默這片刻的失神和那明顯陷入回憶的神情盡收眼底。
那笑容裡蘊含的複雜情緒,遠非一個簡單的“榮幸”所能概括。
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絲深藏的、近乎鄉愁的孤寂感。
“這樣啊……”
她輕聲應道,沒有追問“很多人”具體是誰,也沒有追問那笑容背後更深的故事。
她只是很識趣地、安靜地站著,給予他這份難得的、沉浸在回憶中的空間。
她明白,有些故事,或許沉重得無法輕易宣之於口。
片刻的沉默後,林默眼中的迷離散去,重新恢復了清明。
他收回望向月亮的目光,對著張樂萱微微頷首。
“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今晚的情緒波動不小,你需要好好消化。”
他的語氣恢復了平時的溫和,卻少了幾分導師的疏離,多了一絲長輩式的關切。
張樂萱用力點點頭:“嗯,我知道了,林老師也早點休息。”
林默沒再多言,轉過身,朝著湖畔那座被樹影掩映的小屋走去。
月光將他離去的背影拉得很長,投射在草地上,顯得堅定而孤絕。
張樂萱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著那道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搖曳的樹影和小屋的輪廓之中。
湖風依舊清涼,帶著水汽拂過她的面頰。
她深吸一口氣,胸腔裡不再是沉重的壓抑,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開闊感。
儘管前路漫長,儘管傷痕仍在,但那個被鎖在荊棘籠中的小女孩,似乎終於看到了一絲縫隙透進來的光。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彷彿還能感受到母親當年捂在她口鼻上的溫熱。
但這一次,那記憶帶來的不再是純粹的恐懼和窒息,還有……一種奇異的、被月光和剛才那番談話重新賦予的暖意。
她轉過身,也離開了湖畔,腳步比來時輕盈了許多。
月光在她身後鋪就一條銀色的路。
而林默的前方,實驗室的視窗亮起了穩定的、代表著研究永無止境的魂導燈光,與天上的明月遙遙相對。
湖畔的涼意尚未完全從衣衫上褪去,林默踏著被月光浸染的小徑回到了小屋。
推開門,實驗室特有的、混合著魂導器冷金屬與冰晶草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
暖黃的魂導燈光下,霍雨浩正狼狽地躲閃著半空中一道肥碩的白色虛影。
“霍雨浩!哥跟你拼了!!!”
天夢冰蠶的聲音帶著被戳破心事的羞惱和誇張的悲憤,巨大的精神體虛影在空中瘋狂扭動,試圖用並不存在的肢體纏住霍雨浩。
“幹嘛?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霍雨浩一邊靈巧地閃避,一邊笑嘻嘻地補刀,“你不就是單相思,然後被人家冰帝甩了嘛?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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