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大伯頂著一對黑眼圈進來班房,卻見父子三人靠在一起睡得正香。
“龜兒子沒心沒肺,好安逸哦!”大伯沒好氣地踢了蘇有才一腳。“老子一宿都沒得閤眼。”
“該吃早飯嘍?”蘇有才睜眼見是大哥,便伸了個懶腰。蘇泰蘇錄也跟著醒了。
“吃個剷剷!”大伯啐一口道:“百戶叫去講數嘍。”
“哎。”蘇有才趕緊拍拍屁股起來,倆兒子也跟著老爹出了班房。
蘇錄一出來,就看到小叔縮著脖子等在門口,腦袋上纏著圈白布條,挺俊的一張臉腫成了豬頭。
“二哥,都怪我……”小叔眼噙熱淚,帶著哭腔咧嘴道。
樣子雖然很滑稽,蘇有才卻笑不出來,轉頭問自家大哥道:“你管這叫傷的不重?”
“那不是叫你放心麼?”大伯咳嗽一聲,壓低聲音道:“再說,人家腿都斷嘍,咱也得賣慘呀……臨來前,我用火麻葉子給老三擦了擦臉。”
“哦。”蘇有才點點頭,是大哥能幹出來的事兒。
蘇錄卻聽得目瞪口呆。火麻就是蕁麻,葉子上滿是刺毛。走路不小心蹭到,面板上就是一片紅斑,痛癢難忍。大伯居然用來給小叔擦臉,這大山裡的民風,真是太彪悍了……
“老么,昨天到底咋回事?他們為啥子打你?”蘇有才又問小叔。
“……”小叔卻低下頭,一聲不吭。
“老二別問嘍,我和老漢兒審了他一宿,都沒問出來。”大伯氣哼哼道:“你說他是不是傻?他不說,難道程家人也不會說?”
“就是,那也太被動嘍。大戰在即,老么莫讓我們摸不到腦殼殼啊。”蘇有才深以為然。
“二哥你就莫問了,我真不能說。”小叔滿臉羞愧,卻死不鬆口。“說了天就塌了。”
“我抽死你個龜兒子,天也塌不下來!”大伯氣得揚起胳膊,蘇有才趕忙攔住。
“算了大哥,老么肯定有他的苦衷。”
“他個龜兒子有苦衷?老子還一肚子苦水嘞,我招誰惹誰了?給你們擦勾子不說,還遭你嫂子口水洗臉……”大伯越說越鬱悶,眼淚都快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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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蘇家五口人來到所廳前,正碰見程家一行駕到。
蘇錄只見當先一人頭戴黑紗四角方巾,身穿圓領黑緣的襴衫,端坐在兩人抬的滑竿上,被族人簇擁著來到廊下。
不用問,那便是父輩口中的程家秀才了。簡直就是他想象中鄉紳的具象化。
周百戶也出來拱手相迎:“程相公親至,鄙所蓬蓽生輝啊。”
程相公這才從滑竿上下來,拱手還禮道:“給百戶大人添麻煩了。”
“哪裡哪裡。”周百戶又望向他身後的擔架,上頭躺著個鼻青臉腫、麵皮通紅的男子,跟蘇錄小叔如出一轍。
但那人整條左腿都打了夾板,纏著厚厚的紗布,全身散發著濃重的藥味,還一個勁兒直哼哼。
比慘這個環節,蘇錄小叔慘敗……
“這是程老兄?都認不出來了。”周百戶也吃了一驚。
“哎喲,哎喲……”程秀才他哥也不說話,只一味呻吟。
“我大哥吃齋唸佛,與人為善,卻慘遭蘇家毒手,還請百戶大人做主……”程秀才悲憤道。
“這是怎麼打的?”周百戶卻有些疑惑。川黔交界之地民風彪悍,打架鬥毆如喝水吃飯,筋折骨斷也常見,可大腿被打斷,實屬罕見。
“鄙人當時在家讀書。”程秀才說著對侄子道:“你昨天不是在地裡嗎?你來說。”
“哎。”他侄子便點頭道:“……先是蘇有才從背後哐一腳,把我老漢兒踹了個狗啃泥。接著他兒子又衝過來,轟一腳跺在老漢兒的大腿根兒上,咔嚓一聲就斷了。”
眾人齊刷刷看向蘇泰,這大熊一般的體格,確實能把人腿踩斷……
蘇泰惶恐地低下頭,兩手不知該往哪擱,像個闖了大禍的孩子。
蘇錄緊緊攥住他的手,大聲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哥根本沒碰到他。”
“對對,當時程家大爺被我一腳踹出兩丈遠,夏哥兒怎麼會踩到他?”蘇有才也不知蘇錄說的是真是假,但這時候肯定要先把蘇泰摘出來。
“你胡說!就是你兒子踩的!”程家人大聲聒噪起來。“而且不是踩的,是跺的!”
“就不是!夏哥沒踩!”蘇家人也不甘示弱,高聲還擊。
“停停!”周百戶趕緊喝止雙方,又問蘇有才。“你為什麼踹程家大爺?”
“他們七八個人圍著我弟弟往死裡揍。血糊哩啦的,我以為要把他打死了呢!”蘇有才便指著么弟的豬頭道。
“你們為什麼要揍蘇有馬呀?”周百戶又問程家人。
“這個嗎……”程家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程秀才他侄子道:“是我老漢兒讓揍的。”
眾人便望向躺闆闆的程家大爺,他卻別過頭去,只哼唧不說話。
“唉,昨晚我問了大哥一宿,他都不說為啥。”程秀才嘆了口氣:“肯定是那小子幹了傷天害理的事兒,我大哥說出來都怕造口業。”
“他該死!”程家大爺忽然抻著脖子吼了一聲。
“聽聽,這是何等的憤懣?”程秀才扼腕道:“簡直是杜鵑泣血、肝腸寸斷啊!”
“有馬,你到底幹了啥缺德事,把人家氣成這樣?”周百戶又問蘇錄小叔。
“百戶你莫問嘍,打死我也不說……”小叔小聲道。
“唉,搞啥子名堂嘛?”周百戶無奈嘆氣道:“一個二個都不吭氣,叫老子如何斷案嘛?”
“那就跳過這一軲轆,直接講數吧。”一旁的試百戶提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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