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樹林後響起了生硬的漢話。
“別誤會,我們沒有惡意。”
蘇錄爺仨一聲不吭,似乎都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片刻死寂後,林中走出個魁梧的人影,徑直朝著爺仨就過來了。
藉著微弱的月光,能看到那人穿著大明軍官的泡釘棉甲,腳上也是跟老爺子一樣的牛皮靴。
但他頭頂青布束著鷹嘴般的髮髻,還插著根漂亮的鷹毛。這是羅羅武士的典型髮型,叫英雄髻。
只是此時這位‘英雄’的樣子著實悽慘,他的左臂齊根而斷,只用布條胡亂地纏起來。布條已經浸透了血,時不時就會滴下一滴。
他顯然已經失血過多,威武的身軀搖搖晃晃,用右手拄著刀才能勉強站定。
“……”但爺仨絲毫不敢放鬆警惕。他們算是大明的預備役,百戶所會在農閒時進行軍事訓練,基本的戰場常識還是有的。
所以哪怕此時慌成狗,三人依然成品字形站立,蘇錄和蘇有才持棒在前,蘇泰持箭在後。
“諸位是哪一衛的軍戶?”那羅羅武士問道。
“你是什麼人?”蘇有才壯著膽子反問道。
“我乃永寧宣撫司千戶蘇呷。”羅羅武士說著想從懷中摸自己的腰牌,才發現自己沒了左手。他深吸口冷氣,強打精神道:“情況緊急,我長話短說。今日我護送我家小主人往貴州省親,結果半路遭遇了都掌蠻的伏擊。”
“我等猝不及防,全軍覆沒。我拼死護著小主人逃進了山林,但都掌蠻循著我的血跡窮追不捨,怎麼也甩不掉他們。”他蒼涼一嘆道:“而且我快撐不住了……”
說著竟單膝跪地,沉聲請求道:
“求三位幫我把少爺送回藺城,我們乃葉必有重謝!”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還隱隱有火光跳動。
那蘇呷神情一緊,也不待三人回答,便用羅羅語朝樹後招呼一聲,一個瘦小的身影這才從黑暗中走出。
蘇呷低聲對那小主人說了幾句,小主人搖頭抹淚,他卻一把將其推向蘇錄父子,哽咽道:“我只會拖累你們,所以咱們必須分開!”
他最後對蘇有才道:“我來引開追兵,你們快走!”
蘇呷說完深深看一眼小主人,便撐著長刀站起來,迎著火光而去……
林間空地一片死寂,父子三人呆呆看著那蘇呷留下的小孩,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頭上也頂著個高高的髮髻,臉上全是灰,穿著明顯不合身的衣裳,愈發顯得瘦瘦小小的,沒有任何攻擊性。
咋睡了一覺起來,成這種畫風了?!蘇錄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確實不是做夢……
“先離開這兒再說。”這時蘇有才低聲道。
三人便朝著遠離火光的方向快步而行,後頭還緊緊跟著個拖油瓶。
“怎麼辦?”蘇有才一邊走,一邊低聲跟兒子商量。
“老漢兒說呢?”但這種事兒子肯定要聽爹的……
“帶著他太危險了,但是不帶他,他肯定死路一條。”蘇有才糾結萬分道:“聖人怎麼說?”
“聖人說‘見義不為無勇也’,但又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蘇錄道。
“聖人也沒個準兒啊?”蘇泰都忍不住吐槽了。
“唉……”蘇有才嘆氣道:“算了,讓他跟著吧,跟丟了就算了……”
那倒黴孩子嬌生慣養,可沒有爺仨的鐵腳板。何況之前還跟著蘇呷逃了半天。在完全沒有路的密林裡,深一腳淺一腳,咬牙跟著走了半個時辰,就實在跟不上了。
眼見那孩子越拉越遠,蘇有才嘆了口氣:“跟丟了拉倒……”
~~
黃荊老林裡滿是潮溼的腐葉味,混合著各種奇奇怪怪的腥氣,吸進肺裡又悶又沉,令人作嘔。這就是中原人聞之色變的瘴氣。其實哪怕本地人,在這種環境裡待久了也會中招……
古樹的枝幹在頭頂纏成一團,藤蔓像巨蟒般掛在樹間,有的垂在半空,有的在地上織成密網。腳下腐葉積了半尺厚,一不小心就會被埋藏其下的樹根和藤蔓絆倒。
蘇泰用木棍撥開荊棘,頭前開路。蘇有才和蘇錄架著倒黴孩子跟在後頭……
爺仨中起碼有一個半好人,還能真丟下他不成?
回頭一看,原來那孩子腳腕子已經腫成個饅頭……蘇有才只好揹著他走。
別看這孩子也就七八十斤,卻是個不小的負擔。蘇有才揹著他走了盞茶功夫,就累得氣喘吁吁,成了落湯雞。
只好改成和蘇錄一起架著他,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就把爺倆累成了兩隻落湯雞。
“唉,出門沒看黃曆……”蘇有才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對那少年小聲抱怨道:“碰上你這麼個倒黴孩子。”
那少年縮得像只小鵪鶉,隨便他怎麼擠兌,都一聲不吭。
“這一片不是你們宣撫司的地盤嗎?怎麼連你的安全都保證不了?”蘇錄雖然也很不爽,但發洩情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是先蒐集點有用的情報,以便下一步決策吧。
“……”少年沉默少頃,低聲道:“說來話長。”
他應該還沒到變聲期,說話的聲音像女孩子。
“那你就長話短說。”蘇錄道。
“有人想抓住我,要挾我孃親。”少年便言簡意賅道。
“你娘是?”蘇有才問道。
“永寧宣撫使奢賽花。”少年道。
“乖乖!”蘇有才嚇了一跳。堂堂從四品宣撫使,那是永寧四巨頭之一。甚至可以說是方圓四百里內,最大的大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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