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課耳房中,張先生為蘇錄講解道:
“雖制藝之排比對仗,主在八股;然起講為立論之始,亦需簡勁之文,以奠其基。”
“所以可以有意識地,以排比之法增論力,壯開篇之氣!”說著他提高聲調道:
“八股為說理之文,說教必有氣勢!夫理之昭昭,非恃聲高;但若辭氣軟綿,何以服人?”
“先生們為什麼喜歡你上次月課的文章?因為開篇十六個字——‘民性有常,導之則正;知理難強,順之乃安!’氣勢十足,捨我其誰!”
“為什麼後來卻不給你分呢?因為後面沒把氣勢貫穿下去!”張先生激動地拍著桌子,手背青筋隱現道:
“小子記住,什麼叫入口氣?什麼叫代聖人立言?就是老子乃聖賢也,我是在居高臨下教育你們!不是平等地說服,所以就得鏗鏘有力,捨我其誰,懂嗎?”
“明白了!”蘇錄茅塞頓開。雖然很不恰當,但他確實想到了小鬍子演講……
其實,若非擔心他又會掛零,張先生都是臨畢業,才會把這些‘歪門邪道’教給弟子。因為這很容易把弟子引入歧途,從此沉迷投機取巧,卻忘了提高自身水平才是王道。
但相信以蘇錄遠超同年的成熟,應該問題不大……吧。
在張先生看來,蘇錄的破題十分驚豔,而承題本身花頭就不多,若是把起講也提上去,整個‘冒子’不就好起來了?判卷的先生見了,還不得……給個半分?
所以張硯秋給蘇錄蒐集了整整三十篇,他認為比較合適的程文,並隱去了起講部分,讓蘇錄模仿‘夫…者…也;蓋…也;是以……’的句式,練習起講排比。
還有四天時間,蘇錄每天要練七八個起講排比,說實話並不容易。比起背書、義理和謀篇佈局來,這是他不折不扣的弱項。
幸好還可以請教同窗,林之鴻和喬楓都熱心幫他斧正,並將自己的心得無私相授。
當然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首次月課放榜不久,兩人便向蘇錄請教過八股文的義理與結構。蘇錄也沒有藏私,將自己的八股申論法,傳授給了二人。
所以二人此時才會投桃報李,甚至覺得報答蘇錄的那點東西,實在太微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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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後便是四月十五,第二次月課的日子。
說巧也不巧,今天又下雨。其實永寧每年的雨水,基本集中在三到七月,現在正是連陰的時節……
月課依然是老規矩,第一場帖經墨義,第二場作文。
第一場還是沒什麼好說的,直接跳到第二場,題目乃——
‘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
蘇錄一看便知,這句出自《論語》最後一篇‘堯曰’。這種題叫通章題,指題目涵蓋原文完整段落或核心主旨,需圍繞全篇要義展開論述,而非僅針對區域性字句。
這依然算是平正之題,沒有任何的花頭,不需要費盡心機審題,可見新手保護期還沒過。
蘇錄經過一番絞盡腦汁的推敲,最終還是以四字短句破題……
他考慮過換個文風,以免審美疲勞,但自個能力一般,水平有限。換一個風格不一定能得到先生的認可,還是不敢冒險。
這次的目標很明確——一定要拿分,所以要穩字當頭!
接著他還是像上次那樣,先寫出一篇半文不白的草稿,然後充分調動近期所學,諸如起講排比,和山長所授的‘獨孤九劍’調整潤色。使出吃奶的力氣,終於完成了這篇《君子惠而不費》。
到點交卷之後,學生們便暫時解放了。雖然雨越下越大,卻依然擋不住他們嚮往自由的心情,撐著傘披著蓑衣衝出了山門,到鎮上撒歡去了。
他們的卷子則一如上次,被送到了道南堂。
午飯後,先生們稍事休息,便開始閱卷。
之前就說過書院是沒有午睡的,因為‘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
朱字注曰‘學者當惜陰,不可怠惰。’
所以在儒家看來,白天睡覺是懶惰的表現……
當然先生們吃飽了也會犯困,尤其是看著學生們那一篇篇乏善可陳,令人昏昏欲睡的文章,就更加提不起精神了。
只能靠喝濃茶或者嚼蔞葉卷提神……
這時最幸運的,就是遇到一篇酣暢淋漓的文章,讀之可精神一振!所以只要有先生讀到了,便會擊節叫好,高聲念給大家解乏。
只是這樣的文章並不多見,閱卷過半,只有朱子和、林之鴻、喬楓等寥寥兩三篇。
“子和的文章比上次要認真,確實振聾發聵,但總感覺有些過猶不及了。”先生們聽完評價道:
“倒是之鴻的文章進步很明顯,之前他方方面面都略遜子和一籌,這回在義理和謀篇佈局上,已然扳回來了。”
“是啊,這次之鴻的文章讀起來非常清爽,令人四肢百骸都很熨帖,只是在力道上仍欠缺了點。”
“這可能跟他的性子有關,你沒法強讓關西大漢唱《寒蟬悽切》,也沒法強讓江南女子唱《大江東去》。”錢懷仁笑道。
“那這回他兩個誰先誰後?”祝先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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